許冬林
①露水是下在鄉(xiāng)村的。只有古老的山野鄉(xiāng)村，才養(yǎng)得活精靈一樣的露水。
②童時，在露水里泡大，以為露水是入不得詩文的，直到讀《詩經(jīng)》里的《蒹葭》才開了心窗。“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古老的風(fēng)情畫呈現(xiàn)于眼前：霧色迷?，蘆葦郁郁蔥蔥，美麗的女子在露水的清涼氣息里如遠(yuǎn)如近……
③我的童里也有睡在葦葉上的露水，但那是另一種風(fēng)情。生產(chǎn)隊里養(yǎng)著一條褐色水牛，農(nóng)忙時節(jié)，孩子們大清早起來割牛草。我和堂姐相約著，去村西河邊的蘆葦蕩里割草。卷起褲管下去，腳下的軟泥滑膩清涼，蘆葦一碰，露水珠子簌簌灑一身。從脖子到后脊，到前胸，露水的涼意在皮膚上蔓延，還似乎帶著微甜的味道。葦叢里的青草又長又嫩，幾刀便可割一大把，有時還順便割一把細(xì)嫩的水芹，算作中飯菜。出了蘆葦蕩，幾個大青草把子拎在手上，一路滴著露水。我們的頭發(fā)和衣服，也被露水打得濕透。仿佛洗了個露水浴，身上、眉毛上、眼睛里，皆是露水。白露未?。白露未已。
④那時候過暑假，晚上不愛在家里睡覺，而是在平房頂上露宿。堂姐堂哥堂弟，唧唧喳喳的一大群，自帶涼席，都來我家的平房頂上睡覺。我們簡直成了原始部落，月光為帳，星星為燈，感覺自己就那么睡在天地之間，也像草葉子上的一滴露水。到后半夜，露水重重地下來，裹身的毯子又涼又軟，翻個身，貼著堂姐的后背，聽她說斷斷續(xù)續(xù)的夢話，竊竊想笑。星星在耳邊，垂垂欲落，蟲聲蛙聲都已歇了，四下闃寂。滿世界，只剩下露水的清涼氣息在流散、漫溢。露水里睡著，露水里醒來。清晨下房頂，常看見鄰家的瓦楞上結(jié)著蛛網(wǎng)，蛛網(wǎng)上也懸掛著露珠，亮晶晶的，在晨風(fēng)里搖搖欲墜。
⑤暑假一過，初秋早晨上學(xué)，穿過彎彎曲曲的田埂，也是一路?著露水去學(xué)校。到學(xué)校，一雙小腳泡得好白，又白又涼，嫩藕一般，腳丫里有草屑和碎小的野花。那時候，常提著涼鞋上學(xué)，到了學(xué)校后，才下到學(xué)校前的池塘邊，洗掉腳上的草屑和野花，將一雙被露水洗得格外好看的小腳插進(jìn)涼鞋里。有時不舍得插：是露水讓一個鄉(xiāng)下小姑娘擁有了一雙不為外人知曉的好看的腳。
⑥成之后，庸庸碌碌，在家和單位之間來回折返，過著千篇一律的兩點一線式生活。有一日，讀《枕草子》里寫露水的幾句，才想起自己似乎好多沒看見露水了。忙時只顧著抬頭往前趕路，快！快！閑時只想飽飽地睡會兒懶覺，起床時，草木上的露水已經(jīng)遁形。以至以為：露水，是只下在童的！
⑦當(dāng)然不是。露水一直在下，下在童，下在鄉(xiāng)村，下在有閑情閑趣的人那里。
⑧《枕草子》里寫露水的筆墨多而有情趣，最愛玩味的是：“
我注意到皇后御前的草長得挺高又茂密，遂建議：‘
怎么任它長得這么高呀，不會叫人來芟除嗎？’
沒想到，卻聽見宰相的聲音答說：‘
故意留著，讓它們沾上露，好讓皇后娘娘賞覽的。’
真有意思。”
讀到這里，我恍然覺得游離多的一片小魂兒給招回來了。養(yǎng)花種草，不是目的，是為了給一個閑淡的女人去看清晨的露。烽火戲諸侯，裂帛博取美人笑，都不及人家種草來養(yǎng)露水的風(fēng)雅。
⑨我讀著《枕草子》，不覺癡想起來。癡想有一天……
⑩養(yǎng)一畦露水，在露水里養(yǎng)一個清涼的自己。生命短暫渺小，唯求澄澈晶瑩，無塵無染。讓美好持續(xù)，一如少時。
（選自《深圳商報》
11
月5
日
有刪改）
17.
請簡要概括童時“
我”“
在露水里泡大”
的三件事。（每件事不超過10
個字）（3
分）
18.
按要求品味語言。（4
分）
（1
）感覺自己就那么睡在天地之間，也像草葉子上的一滴露水。（從修辭手法的角度品析句子的表達(dá)效果）
（2
）蘆葦一碰，露水珠子簌簌灑一身。從脖子到后脊，到前胸，露水的涼意在皮膚上蔓延，還似乎帶著微甜的味道。（從景物描寫的角度品析句子的表達(dá)效果）
19.
揣摩下面句子的含義。（2
分）
我恍然覺得游離多的一片小魂兒給招回來了。
20.
根據(jù)上下文，補寫第⑨段“
癡想”
的具體內(nèi)容。（3
分）
21.
探究下面語句中“
露”
的內(nèi)涵或作用。（3
分）
（1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2
）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摘自曹操《短歌行》）
（3
）養(yǎng)一畦露水，在露水里養(yǎng)一個清涼的自己。
17.
示例：①葦蕩割草洗露水浴
②夏夜房頂宿露水中
③秋晨上學(xué)露水美腳
（3
分；抓住主要信息即可）
18. (1)
運用比喻的修辭手法，形象生動地寫出了“
我”
露宿房頂時涼爽、自由、舒展的感受。
（2
分；修辭手法1
分，心理感受1
分；心理感受答出一點即可）
(2)
從聽覺（視覺）、觸覺、嗅覺（味覺）多角度寫出露珠落在“
我”
身上，帶給“
我”
清涼愉悅的感受，形象生動。
（2
分；描寫角度1
分，表達(dá)效果1
分；答出兩個描寫角度即可得1
分）
19.
找回了失去多的童生活的閑情閑趣和詩意。（2
分；意近即可）
20.
示例：我能擁有一座庭院。我在院子里，種花種菜種草。清晨起來，臨窗賞覽，看我養(yǎng)的一畦一畦的露水。
要求：能聯(lián)系上下語境展開合理想象，有對“
花草”“
露水”“
自我感受”
等方面的描寫，表達(dá)順暢。（3
分；想象合理，內(nèi)容具體，表達(dá)順暢各1
分）
21. (1)
句中的“
露”
是景物，寫出秋天的蕭瑟冷落（是起興，引出歌詠對象“
所謂伊人”
）； (2)
句中的“
露”
比喻人生短暫；(3)
句中的“
露”
象征清純美好，有閑情雅致的詩意生活。（3
分；各1
分，意近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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