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海亮
老太太的戒指丟了，她傷心欲絕。戒指是老伴當(dāng)初送她的禮物，老人說天啊，他送給我一輪太陽。
可是太陽丟了，世界變得單調(diào)并且灰暗。老太太尋遍每一個(gè)角落，翻遍每一個(gè)抽屜，仍然不見她的戒指。老人坐在沙發(fā)上抹起眼淚，她說那戒指陪伴我整整四十……
四十啊，怎么說丟就丟了呢。
老太太說我明明記得把戒指放到茶幾上的……
每的今天，我都要把戒指拿出來看……
他們把四十的婚姻叫做紅寶石婚……
我下樓一趟，回來，戒指就不見了……
戒指丟了，他回來要罵我的。老太太喃喃自語，淚光盈滿皺紋。
小保姆站在老人面前，陪她傷心落淚。她感到不安和惶恐，為老人，也為自己。一周前她才來到這里，與老太太還不是很熟。老太太的戒指莫名其妙地失蹤，別人怎么看她呢？
晚飯時(shí)她獨(dú)自躲到房間里哭泣。老先生敲門進(jìn)來，說，吃一點(diǎn)吧，沒有人懷疑你。她說可是那時(shí)，家里只有我一個(gè)人。老先生問那你拿了嗎？她說我沒拿。老先生說那不就對了？既然沒拿，你完全不必自責(zé)……
出去吃飯吧，等著你呢。老先生慈眉善目，說話輕聲慢語。他絕不像老太太說的那樣兇惡，事實(shí)上，那時(shí)的老太太，神志已經(jīng)開始不清。
第二天，第三天，戒指仍然沒有找到。第四天，第五天，仍然不見戒指的蹤影。老太太把所有的屋子扎扎實(shí)實(shí)地翻了兩遍，然后陷入到深深的痛苦和絕望之中。她瞅著小保姆說，我弄丟了一輪太陽。
從老太太多次的描述中，小保姆知道那不過是一枚銀戒。很小巧，很纖細(xì)，戒面雕了淡淡的百合花紋。小保姆知道那枚戒指不值錢，可是她知道它對于老人的意義。閑時(shí)與老鄉(xiāng)們聚會，有老鄉(xiāng)勸她何不為可憐的老人再買一枚那樣的戒指？雖然我們都相信戒指不是你拿的，可是為她買一枚，也用不了幾個(gè)錢吧？小保姆說那不等于我認(rèn)了嗎？老鄉(xiāng)說為了你的工作……
小保姆說不，這是涉及人格的問題……
我寧愿失去這份工作。
后來老先生從沙發(fā)縫里翻出一枚戒指。銀質(zhì)，小巧，纖細(xì)，戒面雕了淡淡的百合花紋。老先生興高采烈地把戒指拿給老太太看，老太太只看一眼，目光就黯淡下來。你在騙我，她再一次抹起眼淚，這不是原來的那枚。然后她狠狠地盯住小保姆，說，那是他送給我的定情物……
我弄丟了一輪太陽。
這樣的事情，幾天以后再一次發(fā)生。老先生從鞋柜里翻出另一枚戒指，老太太只看一眼就識破了他的伎倆，然后她再次盯住小保姆，嘴中念叨不休。似乎，她確信戒指是小保姆偷走的，只是小保姆不肯交出來罷了。每一天，小保姆都感覺疙疙瘩瘩，如坐針氈。這樣又過了半，老人的兒子從國外回來，小保姆便辭掉了這份工作。臨走前老太太還在念著她的戒指，還在滿懷希望地盯著小保姆看。
可是她的戒指，終于沒有找到。
小保姆另尋了工作，在城市里扎下了根。偶爾，她會去看望兩位老人，提一袋水果，陪兩位老人聊天。老先生身體仍然硬朗，老太太卻是每況愈下。只是她仍然忘不掉那枚戒指，她說如果找不到那枚戒指，她將遺憾終生。
后來她病倒了，躺進(jìn)醫(yī)院，頭頂掛起吊瓶。幾天后老人病危，奄奄一息。那天是她與老伴的金婚紀(jì)念日，可是他們沒有代表永恒的戒指。老人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她緊緊地握住老先生的手。
這時(shí)門被推開，小保姆輕輕走了進(jìn)來。她坐在老人的床頭，泣不成聲。她松開手，她的手心里躺著一枚銀戒。銀戒小巧纖細(xì)，戒面雕了淡淡的百合花紋。
小保姆說十前真的是我偷走了您的戒指……
那時(shí)候小，不懂事。老太太的眼睛忽閃了一下，她搶過那枚戒指，緊緊握在手心。老先生問她，這是那枚戒指嗎？老太太說不出話，只是點(diǎn)頭。她露出滿足的表情，她的眼睛里飽含淚花。小保姆問，您肯原諒我嗎？老人笑一笑，再使勁點(diǎn)點(diǎn)頭。然后她的頭便歪倒了。她在突如其來的幸福中死去。
老先生問小保姆，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小保姆說我不忍心讓她帶著遺憾離去……
我想，只要您替我保密，只要我不說，沒有人會知道這件事情……
可是我知道你不是賊，老人說，十前你根本沒有動過那枚戒指。
您為什么這樣肯定？
我當(dāng)然肯定。老先生說，因?yàn)槟翘�，她既沒有拿出那枚戒指，更沒有把它放到茶幾上……
戒指只是她的錯(cuò)覺……
戒指在你來之前就丟失了，那時(shí)她已經(jīng)神志不清……
根本沒有戒指，可是那一天，她卻仍然堅(jiān)信是你拿走了戒指……
不敢跟她講明白，只因?yàn)槲业淖运�。我想這樣，起碼能讓她心存希望……
可是您想過有一天我會送來一枚假的戒指嗎？小保姆咬著嘴唇，問。
當(dāng)然沒想過。老人說，可是現(xiàn)在我竟相信，那枚丟失的戒指在某一天里，真的能回到我的手中……
當(dāng)一位非親非故的人肯為一位老人的心愿認(rèn)下賊的名字，這世上，還有什么不可能發(fā)生呢？
（選自《微型小說選刊》，原載于《北京晚報(bào)》2008
7
月2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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