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力嬌
家里有兩臺電腦，兒子一臺，父親一臺。父親的在南屋，兒子的在北屋。父子從不見面，從不交談，所有的聯(lián)絡(luò)都通過電腦。父親做好了飯，在
上寫道，吃飯了。兒子回答，你先吃。父親很聽話，從不勉強(qiáng)，就先吃。吃過了，把兒子的一份放在桌上
，
上班去了。
兒子聽到門響，知道父親出去了，就從屋里走出來。他先上衛(wèi)生間，把一泡尿歪嘴壺一樣抖了出去；之后他開始洗臉，洗臉只是胡亂抹兩把；再之后他就坐在飯桌前有條不紊地用早餐。
早餐很簡單，就是一只蛋，一杯奶，一塊早點(diǎn)。這些都是用微波爐熱過的，如果父親不熱，他是不會熱的。他很懶，父親放在桌上什么他吃什么，父親不放的，他從不去尋找，哪怕那東西就在冰箱或鍋里，伸手可及，他也決不去觸碰。他吃過飯打開電視看一會兒體育新聞，看完搖控器一扔，就又回到自己的小屋。
父親每天都十一點(diǎn)回家，自妻子死后他為照顧兒子，都是早半小時回家。單位同事都知道他的兒子足不出戶，一切交易在網(wǎng)上進(jìn)行，去銀行取錢在網(wǎng)上，交友在網(wǎng)上，買衣服在網(wǎng)上，就照顧他，給他別人沒有的方便。他們說，是妻子的死對兒子有些剌激。但只有做父親的心里明白，妻子沒去世前，兒子也這樣。
父親這天中午提著兩條鯽魚進(jìn)屋，一進(jìn)門換掉拖鞋就開始插電飯鍋。父親都是早上走之前就把大米淘好，回來才插閘，然后做菜正趕趟。父親做魚好吃，蔥花大料放好，還要放幾根香菜，放幾滴醋，還要放一撮糖�？墒欠盘菚r糖沒有了，做魚沒有糖怎么行，父親決定下樓去倉買（哈爾濱方言，即超市、小商店）買糖。
父親閉掉煤氣灶去了倉買，走時父親望了一眼兒子的房間。
父親由于走神兒，走時忘帶鑰匙了。他買完糖站在單元門跟前按門鈴，可是不管他怎么按，門鈴怎么響，兒子就是不給他開門，無奈他只有重回倉買給兒子打電話。家里的電話兒子不接，手機(jī)也不接，父親站在柜臺前好一頓發(fā)愣。
最終他只有走了出來，直奔街頭的網(wǎng)吧。兒子的QQ頭像果然亮著，父親寫道，我忘記帶鑰匙了，我再按門鈴時你給我開門，別讓我在外面凍著。兒子沒說行不行，給父親一個生氣的QQ表情。父親管這種東西叫“黃豆”，不管怎樣兒子總算答應(yīng)了。
父親在冷風(fēng)中急急地走著，他出來時只穿著絨衣，倉買就在樓下，他沒想到要去網(wǎng)吧。父親走到自己家樓下時，幾乎是一溜兒小跑，卻忽然從頭頂嘩啦啦掉下來一件東西，險些砸在他的頭上，父親定睛一看，原來是自己的那串鑰匙，兒子從窗口扔給了他。
父親沒有生氣，他對兒子的舉動早已習(xí)以為常，父親有最低底線，只要兒子活著，別像妻子一樣離開他，他就知足了。
父親做好菜，上班的時間也快到了，他吃了幾口魚，扒了兩碗飯，走時在電腦上給兒子留了話。告訴他，魚，好吃極了。父親很幽默，也給兒子留了一粒“黃豆”。那黃豆是瞇瞇笑的表情。
兒子吃魚時很潦草，他的心里想著事。他想他怎樣才能和小美把他們倆的事完成了。小美是他在網(wǎng)上認(rèn)識的女朋友，兩個人從沒有見過面，感情卻極好，誰也離不開誰。小美提出過想見見他，他不同意，他怕見了面，他們那些美好的感覺消失殆盡。
有幾次他也曾想過，走出去和小美成婚，可是一想結(jié)婚后他很可能對不起小美，就打消了念頭。他從心里不愿意走出自己的屋子，屋子是他的天空和領(lǐng)地，他只有在自己的屋子里才感到世界的安全，他對外界沒有興趣。但是有了小美就不一樣了，比如有病，自己病了，可以在網(wǎng)上購藥，小美病了，大概網(wǎng)上購藥就不成體統(tǒng)了。還有是不是得要一個孩子，小美堅持生個健康的寶寶，如果有了寶寶，那就更麻煩了，他就守不住他的宅子和他的內(nèi)心了。
可是他又太愛小美了，愛到了極致。從視頻上看小美長得那個美呀，笑起來那個甜呀，簡直就是天上的仙女。
桌上的手機(jī)響了，這是一種特殊的語音提示，只有小美發(fā)來短信時才是這種醉人的提示。他拿起來，看到小美的話傳了過來。小美說，我想你都想瘋了，我在你家對面的五樓，你不出來，我就跳下去。
他一伸頭，果然看到，小美極其美艷地站在五樓的樓頂。他打了個愣，也只是打了個愣。之后他就有了決定，他想找個最佳的角度，看小美如何飛燕展翅。
（選自《百花園·小小說讀點(diǎn)》2009
第8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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