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段時間以來，已經(jīng)去世四年之久的三奶奶的身影，總是額順巍巍地晃動在我的夢里夢外，時而放大，時而縮小，而且
愈來愈醒目，愈來愈清晰，愈來愈逼真，有時甚至讓我有一種想擁住她的沖動。 我沿著光陰的脈絡，細細地梳理散落一地的記憶，走回到我
童年的溫馨里。那時，三奶奶不到40歲，正是年富力強的時候。她170cm的個子，光潔的皮膚白嫩細膩，微微泛著紅潤，一頭烏
黑的過耳齊發(fā)用黑線卡卡在耳后．柳葉眉下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如一汪碧水，清澈澄明，挺直的高鼻梁神奇地把面部分成左右
兩個對稱的部分，身材勻稱而又不失豐潤。身上的衣服雖然質(zhì)樸，卻得體大方，行走如楊柳拂風，氣質(zhì)高雅，儀態(tài)沉穩(wěn)。在我的記
憶里，三奶奶是當時我見過的女人當中最俊俏、最規(guī)麗的—個。 三奶奶娘家是地主成分，是大戶人家走出來的女子。她是當
時我們村所有的母親中唯一一個識字的母親。她知書達理，溫柔潤淑，令我祟敬，令我欽佩，令我仰慕。
三奶奶那個時代的婚姻講究門當戶對。她和三爺爺?shù)幕橐鼍褪钱敃r典型的門當戶對。雖然三奶奶品貌出眾，但三爺爺卻個子
不高，相貌平平．是—個憨厚淳樸的莊稼人。在現(xiàn)在看來，他們
實后那種看起來根不般配的夫妻。不過他們夫妻倆幾十年來相敬如賓，恩愛有加。在我的記憶里，他們從來沒有紅過臉、吵過架，
是典型的模范夫妻。 三奶奶一生中生育了三兒四女七個孩子。娘家早年就移居山西，父親早亡，唯獨三奶奶一人留在山東。當時一來是因為經(jīng)濟
困難，生活緊張。二來由于交通不便。三奶奶多年都沒回過娘家，家人也沒有來看過她。她和娘家人之間只能靠當時價值八分的郵
票來承載血濃于水的親情溝通，來回互通信息傳遞思念。三爺爺?shù)母改冈缤�。他們夫妻倆就像兩片浮萍，在茫茫的紅塵大海之上
無助地漂浮。 三奶奶年輕時身體虛弱，時常有病。再加上孩子多，當時有兩個孩子也經(jīng)常生病，原本就很因難的生活更是雪上加霜，艱難
的時候甚至是捉攝見肘。一向堅強的三奶奶和三爺爺相互扶持著用恩愛取暖，互勉互勵，—路艱辛地走過了饑荒．度過了三年自
然災害，曲了眾多的艱難困苦，把每一個困苦的日子都用堅強咀嚼得有滋有味，招生活里所有的艱難困苦，都用豁達鍍上一層
厚厚的損然樂觀，風雨里同舟，艱難中共濟，困苦時并行，相依相伴地走過了幾十年的風雨紅塵。
三奶奶家和我們家是五服邊緣的本家同族。和奶奶家對門而居，相處十分融洽。三奶奶是母親一生中最貼心的朋友。我們兩
家關系十分密切，酉個家庭中只要年齡相當?shù)娜司推嘣谝黄鹜妫蔀橄嗵幦谑暗呐笥选?我和三奶奶的三女JL——素素同歲，她大我兩個月。我們從
／Jb謅長大，小學、初中都是同斑同學。上學、放學的路上，步行時，我們肩并著肩行走；騎車時，我們并排行進。我們之間無話不談，沒有秘密可言，并且總有說不完的話題，哪里有我的身影，那里就有素素的存在，就連晚上睡覺我們也會時常凄到一起。1983年秋天，菏澤大地震的那天晚上，素素和她二姐、四抹都睡
在我家里。以至于后來三奶奶多次和母親開玩笑說：。幸虧那天晚上地震房子沒有倒塌，否則，我的四個閨女就姬死在你們家三
個。” 我們小的時候，生活還很緊張，對于我們來說，水果糖亦是不可多得的奢侈品。因為酉家的孩子時常溫在一起瓦無論誰家
有了水果糖或其他好吃的東西，只要我們在場，不論在誰家，都能得到同等的—側Lo 童年的時候，我們家鑒于有時任村支書的父親的一份工資和
祖父母的扶持，相對來說，生活要比一般人家好些。村里人吃黑面侯的時候，我們就能吃到包皮的花面模；等別人家吃到花面慎
的時候，我們家就能吃上白面饅頭。索家每次被父母訓斥或和妨抹吵架之后，都會哭著在村西的路口等我，每次我都從家里份儉
拿出來—個大大的白面饅頭緒她。當時，一個白面饅頭就足以讓痛哭流涕的索家瞬間破涕為笑，把所有的煩惱和不快都拋到九霄
云外，就像—切都不曾發(fā)生過一樣，一邊吃著饅頭，一邊和我說說笑笑地去上學。如今，三十年過去了，每當我和索索說起那些
往事的時候，我們都會久久地沉醉在美好記憶的溫寒里，她還無限留戀地對我說：“那時候，爸媽稍說裁一句，我就不吃飯，哭著
在村西路口等你給我偷來個白面饅頭。我真希望你能天天都給我偷個白面授頭吃。” 我家和三奶奶家之間，鑒于多種情慷凝結在一起，我從來沒
有把三奶奶當成鄰居看待。在我的生命意識里，她就是我的家人，是我的長輩，是我生命里的—部分。
我們小時候是計劃經(jīng)濟時代，做衣服的布料多是家紡的純棉租布，身上穿的衣服是長輩們夜晚趁著豆大的煤油燈燈光，用手
一針—線縫制或用腳踏縫紉機統(tǒng)制出來的。想想當時的情景，輕易就能把人帶入“慈母手中線，游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經(jīng)，意恐
遲遲歸”的意境。 三奶奶全體L1靈手巧的女子，裁剪是她的拿手之技。她的剪裁方式與眾不同，裁剪時的用具只有一把剪刀。她用眼睛和手作
為尺子，隨便找來一個隨處可得的土坷垃作為畫粉。她見過的人不用到場，把布料鋪在床上、桌子上、抑成是地上的葦席上，伸
手張開虎口，很隨意地柞幾下，用土坷垃畫出幾道粗略的線條．幾剪子下去，一件裁好的衣服就在她的巧手下誕生。看似很簡單
的裁塑，做出來的衣服卻合身得體．無不讓人驚嘆三奶奶鬼斧神工的絕技。本村乃勁L村的婦女，只要家里要做衣服，就會掂塊
布料去找三奶奶裁剪。她即便再忙，也從來都不推辭．在她的人生字典里好像就沒有“不”字。
三奶奶還有一個絕活——剪花，也就是藝術上所稱的剪紙。三奶奶的剪紙方式與眾不同，她不帶要準備工具和原料．家里常
用的—把剪刀和幾張廢棄的破書紙或廢本子紙，她信手掂來．無露面，憑著想象報隨意地剪上三五下，用時一兩分鐘．一副初初
如生的花鳥魚蟲的韻紙便在她的巧手下誕生了，無不令人欽佩嘆服。我們小時候，還很時興穿繡花布鞋，本村甚型F村的大姑娘、
／j龍婦或孩子，無論準家穿出來的花鞋，花樣都是出自于三奶奶之手。 繡花更是三奶奶的章手絕活。同祥的花樣圖案，同樣的七彩絲線，繡出來的繡品無人能與三奶奶的手工媲美。這樣，請三奶奶剪花樣的人，還要請三奶奶指點怎樣配色，怎樣走針，怎樣擎
線，怎樣修整等—系列的繡花技術。 村里無論誰家有喜憂大事，不用去喊，不用去諸，三奶奶便
會主動跑過去幫忙。她把鄉(xiāng)鄰們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事情來辦，一忙就是幾天，常常是累得腰酸腿疼，但她從來不曾有半句怨言，
無怨天侮地熱情著她的熱情，忙碌著她的忙碌。 村里的喜憂大事．三奶奶便是當之無愧的主角。有喜事，三
奶奶會忙不停地去幫忙做被子。有嫁閨女的，她去幫忙做嫁衣，為使做出來的衣服平整而好看，在當時沒有電負斗的情況下，就
用茶缸裝上熱水或炭火．饅促地把做好的衣服或繡品燙慰乎整；等嫁出去的閨女生了孩子，她還要毫無保留地使出自己的絕技：
剪花、繡花、裁剪、側、衣服，讓主人在祝酒時把三奶奶的辛勞化成風光和體面帶去。要娶媳婦的，兒女雙全的三奶奶要按照當
地的習俗．為其鋪床、接新娘、燎車、唱喜殿、祝福……村里有了喪事，三奶奶耍按照當?shù)貑适碌娘L格做孝衣、糊孝鞋、發(fā)酵發(fā)
家面、烙制打狗餅、凈面、唱挽歌送行……自我有記億以來，不論誰家的喪事，整個煩瑣的料理過程，都是三奶奶身先士卒，既
是出謀劃策的總指揮官，又是躍身一線的戰(zhàn)斗員，無怨無侮地跑前跑后。后來三奶奶年紀大了，忙幾天下來，累得要命，但是村
里有了事，她從來不推辭，從來不缺席，盡心盡力地忙前忙后。 三奶奶像—棵老樹，她把自身的營養(yǎng)都無私地輸送給了枝葉，
在季節(jié)的輪回里畫著自己的生命軌跡．而她卻被歲月打磨得日漸老態(tài)龍鐘。
三奶奶的JLA們大都在城里工作、經(jīng)商和生活，有車有房有存款。他們讓她和三爺爺?shù)匠抢锞幼�，可她過不慣城里的生活，
依舊和三爺爺守著他們生活了幾十年的家和那方養(yǎng)育他們的熱土。孩子們給她買好吃的，她卻說自己過慣了情榮談飯的生活；給她
買好衣服穿，孩子們走后她就會脫下來，她說自己不習慣那種出眾的優(yōu)越感。 在三奶奶最后有病住院的日子里，兒女們讓她住城里最好的
醫(yī)院，他們知道母親辛苦了一輩子，為孩子和家庭付出了青春，付出了心血和汗水，他們想用孝心把母親的生命無限延長，可是
美好的愿望并不能改變生老病死的自然規(guī)律，她這棵蒼老的大樹最終還是團下了。她看到兒女們的日子都過得紅紅火火，她無需
再辛苦，無需再操勞，無需再牽掛。她靜靜地走了．俏無聲息。唯獨放心不下的是和她生活了幾十年的丈夫，她怕沒有她的陪伴，
他會孤獨，會寂寞，會傷心，會難過。她留下遺言：等她走后讓三爺爺找個伴兒，代替自己陪伴他走完以后的紅塵之路。
料理了一輩子喪事的三奶奶，在自己的后事上，她靜靜地躺在那里，不聲不響，成了小村人為之忙碌的主角．默默地體驗著
人們效仿她操辦喪事的全過程，不知道沒有她指揮和親力而為的喪事，是否會有漏洞?對于別人的料理．她是否滿意?
三奶奶走后，兒女們都不能天天守在三爺爺身邊，照顧他的飲食起居。通情達理的JL女們按照母親的遺囑幫三爺爺找了個小
他十幾歲的女人來完成三奶奶的心愿：照顧他的生活，消除他的寂寞，陪伴他走以后的人生之路。
我去娘家時，續(xù)娶的三奶奶到我家去串門，母親見我對其無語，一次次打囚場給我介紹，可我不聽話的淚珠總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淚光里，三奶奶的高大形象總會清晰地重疊在那個女人身上，將其遮掩，將其覆沒。我努力地克制著自己，試圖喊她，可話到嘴邊卻一次次地又咽了回去，怎么也喊不出她一聲“三奶奶”來。
有時，我甚至還會有一種想大哭—場的沖動。 三爺爺續(xù)弦之后的春節(jié)，我和姐姐、妹妹一起到三爺爺家去
拜年，可每當我走進他們家門里的時候，我都會流著眼淚退回去。在我心里沒有人能夠代替我的三奶奶．該我去拜年的三奶奶已經(jīng)
走了，她家里的那個女人不是我的三奶奶，我固執(zhí)地不能接受這個括生生的現(xiàn)實。 續(xù)娶的三奶奶在嫁給三爺爺之前與我家不相識。我很清楚，
她是無辜的．她是—個和三奶奶同樣善良的女人。我之所以不肯開口喊她“三奶奶”，并不是因為對她有什么成見，而是因為三奶
奶在我的心里已經(jīng)打下了深深的焰印，扎根在了我的記憶深處，成為我生命里抹不綽的記憶。
我寫到這里，淚水已浸濕了紙箋。淚光里．地看著我，對我親切地微笑，那笑容那么熟悉
親切，那么安然，那么可敬，那么坦蕩。三奶奶又在慈善那么慈樣，那么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duhougan/76620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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