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讀《史記》一直有個疑問:古時候讀書人極重名節(jié),可殺不可辱,但司馬遷身受宮刑,慘絕人倫,他為什么不自殺?
據(jù)班固《漢書.司馬遷傳》記載,司馬氏的先祖(重黎氏)在三皇五帝時期就“世序天地”,到周代改為司馬氏,“司馬氏世典周史”。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是漢武帝的太史公,他爺爺司馬喜,在漢初為五大夫?梢,司馬氏是一個世代為官的貴胄望族,是傳統(tǒng)中國典型的“士”。而宮刑為肉刑之極,其給受刑者帶來的精神創(chuàng)傷甚至遠(yuǎn)超其他刑罰,孔子曾說:“士可殺不可辱”。對于極重名譽的士人來說,遭受宮刑是奇恥大辱。
當(dāng)時社會上的輿論氛圍,對于司馬遷也極為不利。司馬遷受刑兩年后得赦出獄,喜怒無常的漢武帝劉徹又招他做中書令,相當(dāng)于中央辦公廳機(jī)要秘書,為皇帝貼身服務(wù)。有一天,司馬遷正在家中寫《史記》,就有人在外面貼了司馬遷的大字報,侮辱他說:“魚躍龍門變成龍,還看鯉魚雌與雄。假若非雄也非雌,躍上龍門也非龍”。此事發(fā)生后,司馬遷的朋友們說:“你這個德才兼?zhèn)涞乃抉R遷,為何非要進(jìn)宮作‘閨閣之臣’,甘受此辱?”
無論從個人身份,還是社會輿論壓力來說,司馬遷完全有可能自殺,至少也應(yīng)該隱姓埋名,從此淡出人們的視野,但他為何“茍且偷生”,還堅持要完成《史記》的寫作呢?
其實,司馬遷的心跡在他回復(fù)朋友們的勸告時已有所流露。司馬遷說:“不進(jìn)宮怎知宮庭秘史?不和帝王將相打交道,怎知他們靈魂善惡?不應(yīng)招,史書又怎生去寫?”可以說,司馬遷正是為了完成《史記》,才忍辱負(fù)重,堅強(qiáng)地承受著來自所有方面的壓力,茍活于世的。那么,《史記》對他來說為什么如此重要?
前文說過,司馬氏世代為皇家史官,倍受恩典,但到他父親司馬談手里似乎有點沒落的意思。他父親說,他們家“上世嘗顯功名于虞夏,典天官事。后世中衰,絕于予乎?”這個話說得非常嚴(yán)重,似乎家族的榮耀到司馬談、司馬遷一輩要中斷了。父親在世時,有一年好大喜功的漢武帝組織人馬,到泰山封禪。在帝制時期,封禪是帝國最隆重的典禮,這么重要的時刻,史官通常是不容缺席的。然而遺憾的是,司馬談居然不在皇帝前往泰山封禪的隨同人員之列。司馬談感到,自己作為史官,卻不能參加這樣的盛典,實在是有愧于史家,有愧于司馬家門,有愧于天下。司馬談連連喊“命也夫,命也夫!”顯然心里難過至極。司馬談拉著司馬遷的手,哭著對司馬遷說:“汝復(fù)為太史,則續(xù)吾祖矣!
毫無疑問,父親的這種期待,讓司馬遷感到重任在肩,他無法自尋短路,必須完成父親的遺志。
在司馬遷看來,將父親的遺愿發(fā)揚光大,是“孝”最高表現(xiàn)形式。他父親曾經(jīng)教他:“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此孝之大者!彼抉R遷認(rèn)為,孝有大小之分,所謂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只能算小孝;揚名立萬,光耀門楣,才是大孝。
在這一點上,司馬遷和孔子思想一脈相承?鬃釉f,所謂孝啊,就是一個人當(dāng)他父親在世的時候,我們要從意愿和動機(jī)來判斷他是否真心對父母好(即“敬”和“色難”);而當(dāng)他父親去世了,就要看他的實際行動了。如果他能夠遵循父親的志愿,延續(xù)父親的事業(yè),這就是真正的孝了。(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于父之道,可謂孝矣。)司馬談對司馬遷的期待,正是希望他“無改于父之道”,完成一個史官的本分。
不惟寧是,司馬遷對于自己的歷史責(zé)任感也非常清楚。有一次上大夫壺遂對司馬遷說,孔子在世的時候,沒有一個明君賞識孔子的才華,孔子去過那么多地方,都沒有地方真正應(yīng)用孔子的學(xué)說,于是孔子只好退而著書立說。孔子寫下一部《春秋》,臧否天下之事,雖是空文,但卻能論斷是非,像帝王之法一樣,成為萬民的行為標(biāo)準(zhǔn)。你司馬遷對照一下自己的處境,應(yīng)該要比孔子的遭遇好得多,你上頭遇明君,下得守職,圖書資料又豐富,條件那么好,不寫出點東西來,你怎么對得起自己呢?
司馬遷自己也感到,天將降大任于自己,理應(yīng)當(dāng)仁不讓。他甚至說,周公死后500年,生了個孔子,如今孔子死了也500年了,理應(yīng)出一個秉筆春秋的大人物,司馬遷認(rèn)為自己就是這個大人物的不二人選。他立下了“為往圣紀(jì)絕學(xué),為萬世開太平”的鴻鵠之志。他要通過寫史記,讓自己同周公——孔子聯(lián)系起來,成為彪柄千古的人物。司馬遷在回答壺遂的詰問時說,“余嘗掌其官,廢明圣盛德不載,滅名臣世家賢大夫之業(yè)不述,墮先人所言,罪莫大焉。”司馬遷不僅繼承了父親的遺志,更強(qiáng)調(diào)自己作為史官的強(qiáng)烈使命感。他認(rèn)為自己是在用《史記》捍衛(wèi)史官的職業(yè)尊嚴(yán)。
司馬遷用他的作品超越了自然生命的限度,他也因此得到了后人極高的評價。東漢歷史學(xué)家班固說,司馬遷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我國修史,向來遵循“為尊者諱,為長者諱”的傳統(tǒng)。而同為史學(xué)家的班固評價司馬遷“不虛美,不隱惡”,不啻于無上的評價。魯迅先生則將《史記》評價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
可以說,《史記》因司馬遷而生,司馬遷亦因《史記》而永恒。司馬遷死后,《史記》中確立的價值觀活下來了,成為后世評價歷史事件的標(biāo)準(zhǔn)。以此觀之,司馬遷亦可稱為孔子沒世后500年又一秉筆春秋的大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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