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史》卷四百四十三·列傳第二百二·文苑五·蘇洵傳
蘇洵,字明允,眉州眉山人。年二十七始發(fā)憤為學,歲余舉進士,又舉茂才異等,皆不中。悉焚常所為文,閉戶益讀書,遂通《六經(jīng)》、百家之說,下筆頃刻數(shù)千言。至和、嘉?間,與其二子軾、轍皆至京師,翰林學士歐陽修上其所著書二十二篇,既出,士大夫爭傳之,一時學者競效蘇氏為文章。所著《權書》《衡論》《機策》,文多不可悉錄,錄其《心術》《遠慮》二篇。
《心術》曰:
為將之道,當先治心,太山覆于前而色不變,麋鹿興于左而目不瞬,然后可以待敵。凡兵上義,不義雖利不動。夫惟義可以怒士,士以義怒,可與百戰(zhàn)。凡戰(zhàn)之道,未戰(zhàn)養(yǎng)其財,將戰(zhàn)養(yǎng)其力,既戰(zhàn)養(yǎng)其氣,既勝養(yǎng)其心。謹烽燧,嚴斥堠,使耕者無所顧忌,所以養(yǎng)其財,豐犒而優(yōu)游之,所以養(yǎng)其力。小勝益急,小挫益厲,所以養(yǎng)其氣。用人不盡其所為,所以養(yǎng)其心。故士當蓄其怒、懷其欲而不盡。怒不盡則有余勇,欲不盡則有余貪,故雖并天下而士不厭兵,此黃帝所以七十戰(zhàn)而兵不殆也。
凡將欲智而嚴,凡士欲愚。智則不可測,嚴則不可犯,故士皆委己而聽命,夫安得不愚?夫惟士愚而后可與之皆死。凡兵之動,知敵之主,知敵之將,而后可以動于?。鄧艾縋兵于穴中,非劉禪之庸,則百萬之師可以坐縛,彼固有所侮而動也。故古之賢將,能以兵嘗敵,而又以敵自嘗,故去就可以決。
凡主將之道,知理而后可以舉兵,知勢而后可以加兵,知節(jié)而后可以用兵。知理則不屈,知勢則不沮,知節(jié)則不窮。見小利不動,見小患不遷,小利小患不足以辱吾技也,夫然后有以支大利大患。夫惟養(yǎng)技而自愛者無敵于天下,故一忍可以支百勇,一靜可以制百動。
兵有長短,敵我一也。敢問:“吾之所長,吾出而用之,彼將不與吾校;吾之所短,吾斂而置之,彼將強與吾角。奈何?”曰:“吾之所短,吾抗而暴之,使之疑而卻;吾之所長,吾陰而養(yǎng)之,使之狎而墮其中。此用長短之術也。”
善用兵者使之無所顧,有所恃。無所顧則知死之不足惜,有所恃則知不至于必敗。尺?當猛虎,奮呼而操擊,徒手遇蜥蜴,變色而卻步,人之情也,知此者可以將矣。袒裼而按劍,則烏獲不敢逼;冠胄衣甲據(jù)兵而寢,則童子彎弓殺之矣。故善用兵者以形固,夫能以形固,則力有余矣。
《遠慮》曰:
圣人之道,有經(jīng)、有權、有機,是以有民、有群臣而又有腹心之臣。曰經(jīng)者,天下之民舉知之可也;曰權者,民不可得而知矣,群臣知之可也;曰機者,雖群臣亦不得而知之矣,腹心之臣知之可也。夫使圣
人無權,則無以成天下之務,無機,則無以濟萬世之功,然皆非天下之民所宜知;而機者又群臣所不得聞,群臣不得聞,則誰與議?不議不濟,然則所謂腹心之臣者,不可一日無也。后世見三代取天下以仁義,而守之以禮樂也,則曰“圣人無機”。夫取天下與守天下,無機不能。顧三代圣人之機,不若后世之詐,故后世不得見。
其有機也,是以有腹心之臣。禹有益,湯有伊尹,武王有太公望,是三臣者,聞天下之所不聞,知群臣之所不知。禹與湯武倡其機于上,而三臣者和之于下,以成萬世之功。下而至于桓、文,有管仲、狐偃為之謀主,闔廬有伍員,勾踐有范蠡、大夫種。高祖之起也,大將任韓信、黥布、彭越,裨將任曹參、樊噲、滕公、灌嬰,游說諸侯任酈生、陸賈、樅公,至于奇機密謀,君臣所不與者,唯留侯、?侯二人。唐太宗之臣多奇才,而委之深、任之密者,亦不過曰房、杜。夫君子為善之心與小人為惡之心一也,君子有機以成其善,小人有機以成其惡。有機也,雖惡亦或濟,無機也,雖善亦不克,是故腹心之臣不可以一日無也。司馬氏,魏之賊也,有賈充之徒為之腹心之臣以濟,陳勝、吳廣,秦民之湯、武也,無腹心之臣以不克。何則?無腹心之臣,無機也,有機而泄也。夫無機與有機而泄者,譬如虎豹食人而不知設陷阱,設陷阱而不知以物覆其上者也。
或曰:“機者,創(chuàng)業(yè)之君所假以濟耳,守成之世,其奚事機而安用夫腹心之臣?”嗚呼!守成之世,能遂熙然如太古之世矣乎?未也,吾未見機之可去也。且夫天下之變,常伏于安,田文所謂“子少國危,大臣未附”,當是之時,而無腹心之臣,可為寒心哉!昔者高祖之末,天下既定矣,而又以周勃遺孝惠、孝文;武帝之末,天下既治矣,而又以霍光遺孝昭、孝宣。蓋天下雖有泰山之勢,而圣人常以累卵為心,故雖守成之世,而腹心之臣不可去也。
《蘇洵評傳》
《傳》曰:“百官總己以聽于冢宰。”彼冢宰者,非腹心之臣,天子安能舉天下之事委之,三年不置疑于其間邪?又曰:“五載一巡狩。”彼無腹心之臣,五載一出,捐千里之畿,而誰與守邪?今夫一家之中必有宗老,一介之士必有密友,以開心胸,以濟緩急,奈何天子而無腹心之臣乎?近世之君抗然于上,而使宰相眇然于下,上下不接,而其志不通矣。臣視君如天之遼然而不可親,而君亦如天之視人,泊然無愛之之心也。是以社稷之憂,彼不以為憂,君憂不辱,君辱不死。一人譽之則用之,一人毀之則舍之。宰相避嫌畏譏且不暇,何暇盡心以憂社稷?數(shù)遷數(shù)易,視相府如傳舍。百官泛泛于下,而天子??(qióng :同“煢”。沒有兄弟,孤獨)于上,一旦有卒然之憂,吾未見其不顛沛而殞越也。圣人之任腹心之臣也,尊之如父師,愛之如兄弟,執(zhí)手入臥內(nèi),同起居寢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百人譽之不加密,百人毀之不加疏,尊其爵,厚其祿,重其權,而后可與議天下之機,慮天下之變。
宰相韓琦見其書,善之,奏于朝,召試舍人院,辭疾不至,遂除秘書省校書郎。會太常修纂建隆以來禮書,乃以為霸州文安縣主簿,與陳州項城令姚辟同修禮書,為《太常因革禮》一百卷。書成,方奏未報,卒。賜其家縑、銀二百,子軾辭所賜,求贈官,特贈光祿寺丞,敕有司具舟載其喪歸蜀。有文集二十卷、《謚法》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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