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身工》課文解讀

編輯: 逍遙路 關(guān)鍵詞: 高中語文 來源: 高中學習網(wǎng)

已經(jīng)是舊歷四月中旬了,上午四點過一刻,曉星才從慢慢地推移著的淡云里消去,蜂房般的格子鋪里的生物已經(jīng)在蠕動了。[文章拉開帷幕,突出時間之早。讀者不免會問:清晨四點一刻,曉星剛剛消去,正是人們酣然入夢的時候,這里的“生物”為什么就蘇醒了?]

 

“拆鋪啦!起來!”穿著一身和時節(jié)不相稱的拷綢衫褲①的男子,像生氣似地叫喊。“蘆柴棒,去燒火!媽的,還躺著,豬玀②!”(①拷綢衫褲:用薯莨液染的一種絲織品,往往用來制作夏天穿的衣服。②豬玀:就是豬,上海方言,這是對人侮辱性的稱呼。)[讀完此段,讀者明白,原來她們是被人威逼著起床了!但是又會不明白:她們起床干什么?為什么那男子敢于粗魯?shù)貙λ齻內(nèi)枇R?“穿著和時節(jié)不相稱的拷綢衫褲的男子”這一句頗有意味:時節(jié)才是初夏,又是清晨,尚有幾分寒意,可是這個男子卻穿上了一般人在炎夏才穿的“拷綢衫褲”,由此不難想象,他才真正是肥頭大耳、滾瓜流油的“豬玀”哩。]

 

七尺闊、十二尺深的工房樓下,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十六七個“豬玀”。[樓房之狹,人數(shù)之多,用數(shù)字突出居處之擁擠。]跟著這種有威勢的喊聲,在充滿了汗臭、糞臭和濕氣的空氣里面,她們很快地就像被攪動了的蜂窩一般騷動起來。[“汗臭、糞臭和濕氣”說明環(huán)境之惡劣;“很快地就像被攪動了的蜂窩一般騷動起來”,用比喻形象地描寫出她們的驚惶恐慌。]打呵欠,嘆氣,尋衣服,穿錯了別人的鞋子,胡亂地踏在別人身上,叫喊,在離開別人頭部不到一尺的馬桶上很響地小便。[按起床時動作先后的順序,生動形象地描寫了起床時一片騷亂的情況!按蚝乔贰,睡眠嚴重不足,身體極度疲勞;“嘆氣”,迫不得已,無可奈何;“尋衣服,穿錯了別人的鞋子,胡亂地踏在別人身上,叫喊”,居處狹窄,昏暗無光,造成一片慌亂;“在離開別人頭部不到一尺的馬桶上很響地小便”,照應上文的“糞臭”,這是真如豬欄一般的住處,又啟示下文,說明全無害羞的感覺。]成人期女孩所共有的害羞的感覺,在這些被叫做“豬玀”的生物中間,已經(jīng)很遲鈍了。半裸體的起來開門,拎著褲子爭奪馬桶,將身體稍稍背轉(zhuǎn)一下就會公然地在男人面前換衣服。[人最大的羞恥之心莫過于男女之別,可是這群“成人期女孩”連女性害羞的感覺也真的像“豬玀”一樣變得麻木遲鈍了,這種心理變態(tài)說明了她們是長期受著非人的折磨,過著非人的生活。]

 

那男人虎虎地在起得慢一點的“豬玀”身上踢了幾腳,回轉(zhuǎn)身來站在不滿二尺闊的樓梯上面,向著樓上的另一群生物呼喊。[經(jīng)這個句子過渡,由寫樓下起床的場面過渡到寫樓上起床的場面。]

 

“揍你的!再不起來?懶蟲!等太陽上山嗎?”[那男人一再地辱罵她們“懶蟲”“豬玀”,恣意地“踢”她們,根本不把她們當人看待。]

 

蓬頭,赤腳,一邊扣著紐扣,幾個睡眼惺忪的“懶蟲”從樓上沖下來了。[逼真地再現(xiàn)了一群驚弓之鳥的形象!芭铑^,赤腳,一邊扣著鈕扣”,驚慌失措,惶恐萬分;“睡眼惺忪”,似醒非醒,迷迷糊糊;“沖”恐懼害怕,趕下樓來。可是,為什么她們還被罵做“懶蟲”?這是“懶蟲”嗎?讀到這里,人們疑問更多。]自來水龍頭邊擠滿了人,用手捧些水來澆在臉上!疤J柴棒”著急地要將大鍋里的稀飯燒滾,但是倒冒出來的青煙引起了她一陣猛烈的咳嗽。十五六歲,除了老板之外,大概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姓名。手腳瘦得像蘆棒梗一樣,于是大家就拿“蘆柴棒”當做了她的名字。[文章前面寫群體,這三個句子轉(zhuǎn)為寫個體,由面而點,專寫“蘆柴棒”!昂苌儆腥酥浪男彰帜_瘦得像蘆棒梗一樣”,由此可見她地位之低,熬煎之苦。]

 

第一個場景:包身工起床,開始了一天非人的生活。

 

作者像一個高明的攝影師,將一組電影鏡頭有機配合,為我們呈現(xiàn)了包身工起床的忙亂場景:

 

清晨四點一刻,天還沒亮,烏沉沉的。上海楊樹浦福臨路日本紗廠工房里,一個穿著和時節(jié)不相稱的拷綢衫褲的男子的吆喝。

 

樓下,十六七個女孩子像被攪動了的蜂窩一般騷動起來,“打哈欠,嘆氣,叫喊,找衣服,穿錯了別人的鞋子,胡亂的踏在別人身上,在離開別人頭部不到一尺的馬桶上很響的小便”,“拎著褲子爭著馬桶”。

 

樓上,“蓬頭,赤腳,一邊扣著紐扣,幾個沒睡醒的懶蟲從樓上沖下來”。

 

自來水龍頭旁,擠滿了被罵作“豬玀”“懶蟲”的女孩,用手捧些水澆在臉上。

 

火灶旁,一個骨瘦如柴的十五六歲的女孩子急著要把大鍋子的稀飯燒滾,但是倒冒出來的青煙,引起她一陣猛烈的咳嗽。

 

這組鏡頭由遠而近、由暗到亮、由模糊到清晰、由群體到個體,用激烈的音響刺激地配合。讀者望著這一幅幅畫面,懸念頓生: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那個男子為什么這么兇暴?這些女孩子是干什么的?為什么起得這么早,對那個男子這么恐懼害怕?她們從哪里來,為什么會住在這擁擠臟亂的地方?

 

這是楊樹浦福臨路東洋紗廠的工房。長方形的,紅磚墻嚴密地封鎖著的工房區(qū)域,像一條水門、俚呐芒隈R路劃成狹長的兩塊。(①水門汀:英語“cement”的音譯,即水泥。在方言中,有時也指混泥土。②弄堂:方言,胡同,小巷。弄,lòn?。)像鴿子籠一般的分得很均勻,每邊八排,每排五戶,一共八十戶一樓一底的房屋,每間工房的樓上樓下,平均住著三十二三個“懶蟲”和“豬玀”,所以,除了“帶工”老板①、老板娘、他們的家族親戚和穿拷綢衣服的同一職務的打雜、請愿警②之外,這工房區(qū)域的墻圈里面還住著二千左右衣服襤褸而替別人制造衣料的“豬玀”。(①“帶工”老板:管理包身工的工頭。②請愿警:這是一個日本式的名稱,中國一般叫“保鏢”,就是有錢人為保護自己而雇用的貼身保安。)[這一段用的是說明的方法,介紹這里是什么地方,住著什么人。原來被威逼著起床的“豬玀”“懶蟲”,是在干著“替別人制造衣料”的工作。]

 

但是,她們正式的名稱卻是“包身工”。[點明這些“豬玀”的正式身分。]她們的身體,已經(jīng)以一種奇妙的方式包給了叫做“帶工”的老板。[介紹包身工和帶工老板的關(guān)系。“奇妙的方式”指什么?吸引讀者繼續(xù)閱讀下文。]每年特別是水災、旱災的時候,這些在東洋廠里有“腳路①”的帶工,就親身或者派人到他們家鄉(xiāng)或者災荒區(qū)域,用他們多年熟練了的可以將一根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巴,去游說②那些無力“飼養(yǎng)”可又不忍讓他們兒女餓死的同鄉(xiāng)。(①腳路:門路。②游說:這里指四處活動,用謊言勸說別人。說,shuì。) [說明這些包身工的來歷!坝盟麄兌嗄晔炀毩说目梢詫⒁桓静葜v成金條的嘴巴”游說,說明這些姑娘是被騙來的;“水災、旱災”、“無力飼養(yǎng)可又不忍讓他們兒女餓死”,這是“游說”成功、包身工得以出現(xiàn)的社會原因。]

 

“還用說?住的是洋式的公司房子。吃的是魚肉葷腥。一個月休息兩天,咱們帶著到馬路上去玩耍。嘿,幾十層樓的高房子,兩層樓的汽車,各種各樣好看好用的外國東西。老鄉(xiāng)!人生一世,你也得去見識一下!——做滿三年,以后賺的錢就歸你啦。塊把錢一天的工錢,嘿,別人跟我叩了頭也不替她寫進去!咱們是同鄉(xiāng),有交情!唤o我?guī)ィ惺裁慈疃e,我還能回家鄉(xiāng)嗎?”[這就是那張“可以將一根稻草講成金條的嘴巴”,作者通過生動的語言描寫形象地揭露了他們高超的騙術(shù)。這個騙術(shù)所以得逞,是他們充分利用了長期在饑餓和死亡線上掙扎的農(nóng)民幻想擺脫困境的心理,也利用了農(nóng)民的純樸和愚昧無知,在閉鎖的農(nóng)民心中,只要進了城?就是進了享福不盡的天堂。說明包身工制度是帝國主義的經(jīng)濟侵略造成中國農(nóng)民迅速破產(chǎn)的結(jié)果。]

 

這樣說著,咬著草根樹皮的女孩子可不必說,就是她們的父母也會怨恨自己沒有跟去享福的福分了。[交代游說的效果。]于是,在預備好了的“包身契”上畫上一個十字①,包身費大洋二十元,期限三年,三年之內(nèi),由帶工的供給住食,介紹工作,賺錢歸帶工者收用,生死疾病一聽天命,先付包洋十元,人銀兩交,“恐后無憑,立此包身契據(jù)是實!”(①畫上一個十字:老百姓不會寫字,簽字畫押只好以“十”字代替。)[照應前文,具體說明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奇妙方式”。]

 

福臨路工房的二千左右的包身工人,隸屬在五十個以上的“帶工”頭手下,她們是順從地替帶工賺錢的“機器”。所以,每個“帶工”所帶包身工的人數(shù)也就表示了他們的手面①和財產(chǎn)。(①手面:排場的意思。)少一點的,三十五十,多一點的帶著一百五十個以上。手面寬一點的“帶工”,不僅可以放債、買田、起屋,還能兼營茶樓、浴室、理發(fā)鋪一類的買賣。[這一段用具體的數(shù)字說明,包身工是“順從地替帶工賺錢的‘機器’”,從經(jīng)濟關(guān)系這個角度深層次揭露了包身工和帶工老板的關(guān)系。]

 

以上五段是作者在描寫包身工起床的場景之后插入的說明和議論,說明了包身工的本質(zhì)、來歷,以及產(chǎn)生包身工制度的社會原因,回答了讀者在看到第一個場景后所產(chǎn)生的種種疑問。

 

四點半之后,沒有線條和影子的晨光膽怯地顯出來的時候,水門汀路上和弄堂里面,已被這些赤腳的鄉(xiāng)下姑娘擠滿了。涼爽而帶有一點濕氣的晨風,大約就是這些生活在死水一般的空氣里面的人們僅有的天惠。[這兩個句子遙承第一個場面而來,開始第二個場面的描寫!八狞c半”呼應“四點過一刻”;“沒有線條和影子的晨光”呼應“曉星才……消去”,說明光線仍然昏暗;“死水一般的空氣”呼應“充滿了汗臭、糞臭和濕氣的空氣”。由于文章前后呼應巧妙,所以榫接縫合,銜接自然。]她們嘈雜起來,有的在公共自來水龍頭邊舀水,有的用斷了齒的木梳梳掉拗執(zhí)地粘在她們頭發(fā)上的棉絮,陸續(xù)地兩個一組兩個一組地用扁擔抬著平滿的馬桶,吆喝著從人們身邊擦過。[描寫梳洗的情景:嘈雜混濁。]帶工的老板或者打雜的拿著一疊疊的“打印子簿子”,懶散地站在正門出口——好像火車站軋票處①一般的木柵子②的前面。(①軋票處:即現(xiàn)在的“檢標處”。軋,?á,核對、查對。②木柵子:用木頭做成的像籬笆一樣的東西,即檻桿。柵,zhà。)[“懶散”與包身工的忙亂形成強烈對比,寫出一群吸血鬼、寄生蟲形象!昂孟窕疖囌拒埰碧帯,形象的比喻說明包身工沒有進出的自由。]樓下的那些席子、破被之類收拾掉之后,晚上倒掛在墻壁上的兩張板桌放下來了。幾十只碗,一把竹筷,胡亂地放在桌上,輪值燒稀飯的就將一洋鉛桶漿糊一般的薄粥放在板桌中央。[描寫飯前準備!暗箳煸趬Ρ谏系膬蓮埌遄馈、“胡亂地放在桌上”、“漿糊一般的薄粥”,包身工不僅住宿條件惡劣,餐飲條件也同樣惡劣。]她們的定食是兩粥一飯,早晚吃粥,中午的干飯由老板差人給她們送進工廠里去。粥!它的成分并不和一般通用的意義一樣,里面是較少的秈米、鍋焦、碎米和較多的鄉(xiāng)下人用來喂豬的豆腐渣。粥菜?是不可能有的。有幾個“慈祥”的老板到小菜場去收集一些萵苣的菜葉,用鹽一浸,這就是她們難得的佳肴。[寫包身工吃的食物,因為是描寫早餐的場面,所以重點寫粥。粥的成分是“較少的秈米、鍋焦、碎米和較多的鄉(xiāng)下人用來喂豬的豆腐渣”,包身工吃的是豬狗食!爸!”這也是“粥”?這是豬狗食呀!“像漿糊一般的薄粥”,這是連豬狗也不如的食物呀!一個驚嘆號,形象地寫出了常人看到這種食物時難以置信的驚訝情態(tài)!爸嗖耍俊边@是帶工老板聽到旁人詢問時的反問。在帶工老板看來,這是一個令其驚駭不已的怪問題,這些像豬玀一樣的包身工也配吃菜嗎?小小標點作用大,一個嘆號、一個問號,生動地描寫了包身工的悲慘境遇!按认椤卑~貶用,連這樣的老板尚且謂之“慈祥”,可見這幫家伙多么歹毒!“佳肴”,美味可口的魚肉葷食。從菜場上收集而來的爛菜葉對包身工來說竟也成了“難得的佳肴”,可見包身工吃的是什么豬狗食!]

 

只有兩條板凳,——其實,即使有更多的板凳,這屋子里面也沒有同時容納三十個人吃粥的地方。[這個句子承上文“放在板桌中央”而來,由寫吃的食物又巧妙地回到描寫吃飯的場面。]她們一窩蜂地搶一般地盛了一碗,歪著頭用舌舔著淋漓在碗邊外的粥汁,就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門口。[“一窩蜂地搶”,既是饑不擇食的惶急,又是粥少僧多的惶懼;“歪著頭用舌舔著”,這是食不果腹的辛酸。]添粥的機會除了特殊的日子,——譬如老板、老板娘的生日,或者發(fā)工錢的日子之外,通常是很難有的。[饑腸轆轆的包身工為什么添了一碗就“四散”了?這一句說明了原因,原來她們知道再也沒有添粥的機會。]輪著揩地板、倒馬桶的日子,也有連一碗也輪不到的時候。洋鉛桶空了,輪不到盛第一碗的人們還捧者一只空碗,于是老板娘拿起鉛桶到鍋子里去刮一下鍋焦、殘粥,再到自來水龍頭邊去沖一些清水,用她那方才在梳頭的油手攪拌一下,氣哄哄地放在這些廉價的、不需要更多“維持費”的“機器”們前面。

 

“死懶!躺著死不起來,活該!”[文章又由對群體的描寫轉(zhuǎn)為對個體的描寫,作者用的是特寫鏡頭。“還捧著一只空碗”,仿佛乞丐一樣的懇求;“刮一下”“沖一些”,隨便馬虎應付;“攪拌一下”,純乎是鄉(xiāng)下女人調(diào)豬食的動作;“氣哄哄”,怒氣沖沖、橫蠻無理的樣子!傲畠r的、不需要更多‘維持費’的機器”,其實,在帶工老板心里,恨不得這都是一些不需要任何本錢和任何維持費的賺錢的機器。作者通過對老板娘一連串動作的描寫,形象地揭露了帶工老板的貪婪和殘忍,反映了包身工所受到的慘無人道的虐待。]

 

第二個場景是:“四點半之后”,包身工吃著豬狗食。

 

對這個吃粥的場面,作者同樣采用了電影鏡頭的處理方法:

 

一開場是仿佛緩慢移動的遠景空鏡頭——晨光初現(xiàn)的市區(qū);而后推成中景鏡頭——昏暗的工房區(qū),擠滿了打赤腳的包身女工的水門汀路和巷子;然后化入近景——包身工們有的在水龍頭旁舀水,有的用斷了齒的木梳梳掉緊粘在頭發(fā)里的棉絮,有的兩個一組、兩個一組用扁擔抬著平滿的馬桶,吆喝著從人們身邊檫過,帶工老板和打雜的手拿一疊疊名冊,懶散地站在正門出口。最后寫吃粥用的是一組特寫鏡頭——她們一窩蜂擠過來,四散地蹲伏或者站立在路上和門口吃粥;搶光后的空粥桶;那輪到檫地板或倒馬桶的女孩子捧著的空碗;老板娘刮鍋巴、殘粥,沖上冷水,用她那剛梳過頭的油手攪拌……鏡頭由遠而近,由群體而個體,由掃描而特寫,形象地展示了包身工豬狗般的非人生活,說明她們是帶工頭的“特殊的廉價的賺錢機器”。

 

十一年前內(nèi)外棉的顧正紅事件①,尤其是五年前的“一·二八”戰(zhàn)爭②之后,東洋廠對于這種特殊的廉價“機器”的需要突然地增加起來。(①顧正紅事件:1925年5月15日,上海日商紗廠籍職員槍殺工人顧正紅,打傷工人十余人,激起了工人、市民和學生的憤怒,引發(fā)了30日的罷工游行。英國巡捕開槍打死群眾十余人,傷數(shù)十人,釀成了“五卅慘案”。②一·二八”戰(zhàn)爭:又稱“一·二八淞滬抗戰(zhàn)”。1932年1月28日日本帝國主義發(fā)動武裝進犯中國上海的戰(zhàn)爭,在上海民眾極力支持下,蔣光鼐、蔡廷鍇等率領(lǐng)第十九路軍奮起抵抗,第五軍軍長張治中率部馳援。血戰(zhàn)月余,使日軍傷亡逾萬,三易司令官,四次增兵。但由于國民黨政府不增派援兵,3月2日松滬陷落,5月5日國民黨政府與日本簽訂了屈辱的《松滬停戰(zhàn)協(xié)定》。)據(jù)說,這是一種極合經(jīng)濟原理和經(jīng)營原則的方法。[概括說明包身工在日本紗廠急劇增加的時代背景:一是“五卅”大罷工,二是“一·二八戰(zhàn)爭”。從“一·二八戰(zhàn)爭”看,包身工制度的發(fā)展是日本帝國主義加緊對中國進行殖民主義侵略的需要。但是,它與“五卅”大罷工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下文便具體說明。]有引號的機器,終究還是血肉之軀。所以當超過了“外頭工人”(普通的自由勞動者)忍耐的最大限度的時候,他們①往往會很自然地想起一種久已遺忘了的人類所該有的力量②。(①他們:指“外頭工人”。②人類所該有的力量:指自發(fā)地反抗。)有時候愚蠢的“奴隸”會體會到一束箭折不斷的道理①。(①一束箭折不斷的道理:這個道理就是:團結(jié)就是力量。見于《魏書·吐谷渾傳》:阿豺有子二十人。阿豺謂曰:“汝等各奉吾一只箭!闭壑叵。俄而命母弟慕利延曰:“汝取一只箭折之!毖诱壑S衷唬骸叭耆∈胖患壑。”延不能折。阿豺曰:“汝曹知否?單者易折,眾?難摧,戮力一心,然后社稷可固!薄兑了髟⒀浴分幸灿蓄愃频墓适。)再消極一點,他們也還可以拼著餓死不干①。(①拼著餓死不干:指罷工。)一個有殖民地經(jīng)驗的“溫情主義者”,在一本著作的序文上說:“在這次斗爭(“五卅”)中,警察沒有任何的威權(quán),在民眾的結(jié)合力前面,什么權(quán)力都不中用了!”[引用殖民主義者的話,說明團結(jié)的威力。]可是,結(jié)論呢?用溫情主義①嗎?(①溫情主義:指適當?shù)叵蚬と俗尣,部分地答應工人的要求。)不,不!他們所采用的方法,只是用廉價而沒有“結(jié)合力”的“包身工”來替代“外頭工人”而已。[工人罷工斗爭的結(jié)果可能使資本家或者變得“溫情”,或者更加殘暴。“五卅”罷工之后,日本殖民主義者由于它的貪婪本性,沒有向溫情主義方向發(fā)展,而是變得更加殘暴,大量采用了包身工。它們這樣做堂而皇之的理由是;“這是一種極合經(jīng)濟原理和經(jīng)營原則的方法”,那末,它們所說的“經(jīng)濟原理和經(jīng)營原則”是什么呢?下文對此予以具體分析。]

 

第一,包身工的身體是屬于帶工老板的,所以她們根本就沒有“做”或者“不做”的自由。她們每天的工資就是老板的利潤,所以即使在生病的時候,老板也會很可靠地替廠家服務,用拳頭、棍棒或者冷水來強制她們?nèi)プ龉ぷ鳌這就是日本殖民主義者所謂的“經(jīng)營原則”之一,包身工不存在任何罷工的威脅。]就拿上面講到過的蘆柴棒來做個例吧,——其實,這樣的情況每個包身工都會遭遇到:有一次,在一個很冷的清晨,蘆柴棒害了急性的重傷風而躺在“床”上了。她們躺的地方,到了一定的時間是非讓出來做吃粥的地方不可的,可是在那一天,蘆柴棒可真的掙扎不起來了,她很見機①地將身體慢慢地移到屋子的角上,縮做一團,盡可能地不占地方。(①見機:看情況辦事,這里是“知趣”的意思。)可是在這種工房里面,生病躺著休養(yǎng)的例子是不能任你開的,一個打雜的很快地走過來了。干這種職務的人,大半是帶工頭的親戚,或者在“地方上”有一點勢力的流氓,所以在這種法律的觸手達不到的地方,他們差不多有自由生殺的權(quán)利。蘆柴棒的喉嚨早已啞了,用手做著手勢,表示身體沒力,請求他的憐憫。

 

“假病,老子給你醫(yī)!”

 

一手抓住了頭發(fā),狠命地往上一摔,蘆柴棒手腳著地,很像一只在肢體上附有吸盤的烏賊。一腳踢在她的腿上,照例第二、第三腳是不會少的,可是打雜的很快地就停止了。后來,據(jù)說,因為蘆柴棒“露骨”地突出的腿骨,碰痛了他的足趾!打雜的惱了,順手奪過一盆另一個包身工正在揩桌子的冷水,迎頭潑在蘆柴棒的頭上。這是冬天,外面在刮寒風,蘆柴棒遭了這意外的一潑,反射似的跳起身來,于是在門口刷牙的老板娘笑了:

 

“瞧!還不是假病!好好的會爬起來,一盆冷水就醫(yī)好了!

 

這只是常有的例子的一個。[作者重點描寫“蘆柴棒”重病時慘遭毒打的令人目不忍睹的場景,以此證明包身工“沒有‘做’或者‘不做’的自由”,表現(xiàn)她們所受壓迫的殘酷。“見機”、“縮做一團”、“做著手勢”,描寫了蘆柴棒的可憐。打雜的先是罵,接著“抓”、“摔”、“踢”,動作一個比一個狠,最后竟然在寒風呼嘯的嚴冬,“奪過一盆冷水”迎頭潑去,多么歹毒,而老板娘那一聲奸笑,更見出她蛇蝎一樣的心腸。文章采用對比的方法,通過動作和語言的描寫,形象地表現(xiàn)了蘆柴棒慘,打雜的兇,老板娘毒。短短一段文字讀來催人淚下,令人發(fā)指。]

 

第二,包身工都是新從鄉(xiāng)下出來,而且她們大半都是老板娘的鄉(xiāng)鄰,這一點,在“管理”上是極有利的條件。廠家除了在工房周圍造一條圍墻,門房里置一個請愿警和門外釘一塊“工房重地,閑人莫入”的木牌,使這些“鄉(xiāng)下小姑娘”和別的世界隔絕之外,完全將管理權(quán)交給了帶工的老板。這樣,早晨五點鐘由打雜的或者老板自己送進工廠,晚上六點鐘接領(lǐng)回來,她們就永沒有和“外頭人”接觸的機會。所以包身工是一種“罐裝了的勞動力”,可以“安全地”保藏,自由地使用,絕沒有因為和空氣接觸而起變化的危險。[這就是所謂的“經(jīng)營原則”之二。由于包身工是“罐裝了的勞動力”,“絕沒有因為和空氣接觸而起變化的危險”,無法接受工人階級的先進思想的啟發(fā),所以格外地愚昧和麻木。如果說“外頭工人”(普通的自由勞動者)在超過忍耐的最大限度的時候,還會“自然地想起一種久已遺忘了的人類所該有的力量”,自發(fā)地團結(jié)起來同資本家斗爭,那么,包身工則麻木愚昧得連這一點作為“人”的最起碼的本能也沒有了。而這正是殖民主義者“可以‘安全地’保藏,自由地使用”的原因。]

 

第三,那當然是工價的低廉。[這就是殖民主義者所謂的“經(jīng)濟原理”。]包身工由“帶工”帶進廠里,于是她們的集合名詞又變了,在廠方,她們叫做“試驗工”和“養(yǎng)成工”兩種。試驗工就表示準備將一個“生手”養(yǎng)成為一個“熟手”。最初的錢是每天十二小時大洋一角至一角五分,最初的工作范圍是不需要任何技術(shù)的掃地、開花衣①、扛原棉②、松花衣之類。(①開花衣:拆開棉包。②扛原棉:扛運棉包。原棉,已經(jīng)軋出棉籽的棉花。)一兩個禮拜之后就調(diào)到鋼絲車間①、條子間②、粗紗間③去工作。(①鋼絲車間:也叫“梳棉車間”。②條子間:并條車間,任務是把梳棉機加工出來的棉條再加工,使它成為熟條。③粗紗間:把棉條紡成粗紗的車間。)在這種工廠所有者的本國,拆包間、彈花問、鋼絲車間的工作,通例是男工做的,可是在半殖民地,不必顧慮到社會的糾纏和官廳的監(jiān)督,就將這種不是女性所能擔任的工作加到工資不及男工三分之一的包身工們身上去了。[采用對比說明的方法,揭露日本殖民主義者所謂“經(jīng)濟原理”的反動本質(zhì)就是對殖民地工人進行殘酷壓迫,對包身工進行殘酷剝削。]

 

以上幾段是作者在描寫了包身工吃飯的場景之后插入的議論說明,作者進一步追根究源,分析了日本廠家之所以特別愿意雇用包身工的三大原因:沒有自由、安全、工價低廉。從而深刻地揭露了殖民主義者經(jīng)濟侵略的本質(zhì)。其間,又通過“蘆柴棒”生病被打一事,有力地揭露了帝國主義者及其走狗的兇殘、狠毒,深刻地說明了中國的封建勢力與帝國主義的無恥勾結(jié),是造成包身工悲慘遭遇的根源。

 

五點鐘,上工的汽笛聲響了。紅磚罐頭的蓋子——那扇鐵門一推開,就像放雞鴨一般地無秩序地沖出一大群沒有鎖鏈的奴隸。每人手里都拿著一本打印子的簿子,不很講話,即使講話也沒有什么生氣。[這三個句子轉(zhuǎn)入對包身工勞動場面的描寫!拔妩c鐘”遙承前文“四點半之后”;“紅磚罐頭”既遙承“長方形的,紅磚墻嚴密地封鎖的工房區(qū)域”,又上承“罐裝了的勞動力”;“每人手里都拿著一本打印子的簿子”,遙承前文“帶工的老板或者打雜的拿著一疊疊的‘打印子簿子’”。文章前后銜接,照應周密。]一出門,這人的河流就分開了,第一廠的朝東,二三五六廠的朝西。走不到一百步,她們就和另一種河流——同在東洋廠家工作的“外頭工人”們匯在一起。但是,住在這地域附近的人,這河流里面的不同的成分是很容易看得出的。外頭工人的衣服多少地整潔一點,很多穿著旗袍,黃色或者淡藍的橡皮①鞋子,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們有時愛搽些粉,甚至也有人燙過頭發(fā)。(①橡皮:即橡膠。)包身工就沒有這種福氣了。她們沒有例外地穿著短衣,上面是褪色和油臟了的湖綠乃至蓮青的短衫,下面是玄色①或者條紋的褲子。(①玄色:黑色。)長頭發(fā),很多還梳著辮子,破臟的粗布鞋,纏過未放大的腳,走路也就有點蹣跚的樣子。在路上走,這兩種人很少有談話的機會。臟,鄉(xiāng)下氣,土頭土腦,言語不通,這都是她們不親近的原因,過分地看高自己和不必要地看不起別人,這種心理是在“外頭工人”的心里下意識地存在著的。她們想:我們比你們多一種自由,多一種權(quán)利,——這就是寧愿餓肚子的自由,隨時可以調(diào)廠和不做的權(quán)利。[這一段敘述上工路上,外頭工人和包身工兩股人流匯合一起,作者趁機將其進行對比。先從“住在這地域附近的人”的眼里對其外貌著裝進行對比,外頭工人“多少整潔一些”,包身工臟,破爛。然后從外頭工人的眼里將其進行對比,“外頭工人”認為包身工“臟,鄉(xiāng)下氣,土頭土腦”,沒有做工與不做工的自由,通過這種對比,真實刻畫出包身工奴隸一般的境地。同時也說明外頭工人的自傲,“過分地看高自己和不必要地看不起別人”,造成了包身工與外頭工人的隔膜,使這種“罐裝了的勞動力”無法“和空氣接觸而起變化”。]

 

紅磚頭的怪物,已經(jīng)張著嘴巴在等待著它的滋養(yǎng)物了。經(jīng)過紅頭鬼(她們對印度門警的通稱)把守著的鐵門,在門房間交出準許她們貢獻勞動力的憑證。包身工只交一本打印子的簿子,外頭工人在這簿子之外還有一張粘著照片的入廠憑證。這憑證已經(jīng)有十一年的歷史了。顧正紅事件之后,內(nèi)外棉搖班(罷工)了,可其他的東洋廠還有一部分在工作,于是,在滬西的豐田廠,有許多內(nèi)外棉的工人冒險混進去,做了一次里應外合的英勇的工作,從這時候起,由豐田提議,工人入廠之前就需要這種有照片的憑證。這種制度,是東洋廠所特有的。[通過交證件的對比,又一次說明對日本殖民主義來說,包身工“安全、可靠”,絕沒有罷工的危險。]

 

織成衣服的一縷縷紗,編成襪子的一根根線,穿在身上都是光滑舒適而愉快的?墒牵趶脑拗瞥蛇@種紗線的過程,就不像穿衣服那樣的愉快了。紗廠工人終日面臨著音響、塵埃和濕氣的三大威脅。[對于20世30年代日本紗廠的工人所受的這三大威脅,夏衍先生有過描述;關(guān)于音響,“一進廠,猛烈的噪音,就會麻痹了你的聽覺,馬達的吼叫,皮帶的拍擊,錠子的轉(zhuǎn)動,齒輪的軋轢……一切使人難受的聲音,好像被壓縮了的空氣一般的緊裝在這紅磚墻的廠房里面,分辨不出這是什么聲音,也決沒有使你聽覺有分別這些音響的余裕!标P(guān)于塵埃,“那種使人難受的程度,更在意料之外了。精紡粗紡間的空間,肉眼也可看出飛揚著無數(shù)的棉絮,掃地的女工經(jīng)常地將掃帚的一端按在地上像揩地板一樣地推著,細雪一般的棉絮依舊可以看出積在地上。彈花間、拆包間和鋼絲車間更可不必講了。不論你穿什么衣服,一刻兒就會一律變成灰白。做十二小時的工,據(jù)調(diào)查每人平均要吸入零點一五克的花絮!”關(guān)于濕氣,“她們每天接觸著一種飽和著水蒸汽的熱汽。在織布間,伸手不見五指,對面不見他人!盛夏在華氏一百十五六度的溫度下面工作,那決不是外面人所能想象的。]

 

這大概是自然現(xiàn)象吧,一種生物在這三種威脅下面工作,更加地容易疲勞。但是在做夜班的時候,打瞌睡是不會有的。因為野獸一般的鐵的暴君監(jiān)視者你,只要斷了線不接,錠殼①軋壞,皮輥②擺錯方向,乃至車板上有什么堆積,就會有遭到“拿莫溫”(工頭)和“小蕩管”(巡回管理的上級女工)毒罵和毆打的危險。(①錠殼:套在錠子上的管狀外殼。錠子,紡紗機上繞紗的機件。②皮輥:紡紗機牽伸裝置的主要零部件之一。它的中心是一根鋼輥,外包皮革或人造橡膠等。輥,?ǔn。)[這幾句說明紗廠工人遭罵、遭打的原因。]這幾年來,一般地講,毆打的事情已經(jīng)漸漸地少了,可是這種“幸!敝痪窒拊凇巴忸^工人”的身上。拿莫溫和小蕩管打人,很容易引起同車間工人的反對,即使當場不致發(fā)作,散工之后往往會有“喊朋友評理”和“打相打①”的危險。(①打相打:上海方言,指打群架。)但是,包身工是沒有“朋友”和幫手的。什么人都可以欺侮,什么人都看不起她們,她們最下層的一類人,她們是拿莫溫和小蕩管們發(fā)脾氣和使威風的對象。[用對比的方法說明,包身工由于地位低下,人人可以得而欺之,成為拿莫溫和蕩管們發(fā)脾氣和使威風的對象。]在紗廠,活兒做得不好的罰規(guī),大約是毆打、罰工錢和“停生意”三種。那么,在包身工所有者——帶工老板的立場來看,后面的兩種當然是很不利了,罰工錢就是減少他們的利潤,停生意不僅不能賺錢,還要貼她二粥一飯,于是帶工頭不假思索地就愛上了毆打這辦法。每逢端午重陽年頭年尾,帶工頭總要對拿莫溫們送禮,那時候他們總得諂媚地講:

 

“總得你幫忙,照應照應,咱的小姑娘有什么事情,盡管打,打死不干事,只是不要罰工錢停生意! ”

 

打死不干事,在這種情形之下,包身工當然是“人人得而欺之”了。[說明包身工為什么經(jīng)常地挨拿摩溫和蕩管們的毒打!安患偎妓鞯鼐蛺凵狭恕,充分揭露了帶工老板們?yōu)榱苏ト“砉さ难苟粨袷侄、喪盡天良的豺狼本性。“諂媚”二字,暴露了帶工頭的卑劣無恥。]有一次,一個叫做小福子的包身工整好了的爛紗沒有裝起,就遭了拿莫溫的毆打,恰恰運氣壞,一個“東洋婆”走過來了,拿莫溫為著要在主子面前顯出他的威風,和對東洋婆表示他管督的嚴厲,打得比平常格外著力。東洋婆望了一會兒,也許是她不喜歡這種不文明的毆打,也許是她要介紹一種更合理的懲戒方法,走近身來,揪住小福子的耳朵,將她扯到太平龍頭①前面,叫她向著墻壁立著;拿莫溫跟著過來,很懂得東洋婆的意思似的,拿起一個丟在地上的②,不懷好意地叫她頂在頭上。(①太平龍頭:消防用的水龍頭。②皮帶盤心子:機器上繞皮帶的軸。)東洋婆會心地笑了:

 

“這個小姑娘壞得很,懶惰!”

 

拿莫溫學著同樣生硬的調(diào)子說:

 

“這樣她就打不成瞌睡了!”[敘述小福子挨拿摩溫毒打和東洋婆懲罰的經(jīng)過。前文有過交代,工人“只要斷了線不接,錠殼軋壞,皮輥擺錯方向,乃至車板上有什么堆積,就會有遭到‘拿莫溫’和‘小蕩管’毒罵和毆打的危險”,而小福子僅是“整好的爛紗沒有裝起”,是不在上述范圍之內(nèi)的一件小事,但也同樣不能幸免,說明了包身工挨打受罰的隨意性,典型地表現(xiàn)了她們受壓迫的慘重。小福子挨打和前述蘆柴棒挨打有一個相似之處,就是主子奴才沆瀣一氣。蘆柴棒挨打了,“老板娘笑了”;小福子挨打了,“東洋婆會心地笑了”。主子授意,奴才心領(lǐng)神會,為虎作倀,包身工處境也就更慘。]

 

這種文明的懲罰,有時候會叫你繼續(xù)到兩小時以上。兩小時不做工作,趕不出一天該做的“生活”,那么工資減少又會招致帶工老板的毆打,也就是分內(nèi)的事了。毆打之外還有餓飯、吊起、關(guān)黑房間等等方法。[補充說明包身工除了在廠里受懲罰之外,下班后還要受到老板對她們的各種懲罰,反映了包身工受懲罰的殘酷性、多樣性和時間長等特點。課文通過小福子受到“文明的懲罰”的典型事例的描寫,反映包身工在極其惡劣的條件下勞動和她們遭受到的非人的折磨。]

 

實際上,拿莫溫對待外頭工人,也并不怎樣客氣,因為除了打罵之外,還有更巧妙的方法,譬如派給你難做的“生活”,或者調(diào)你去做不愿意去做的工作。所以,外頭工人里面的狡猾分子,就常常用送節(jié)禮巴結(jié)拿莫溫的手段,來保障自己的安全。拿出血汗換的錢來孝敬工頭,在她們當然是一種難堪的負擔,但是在包身工,那是連這種送禮的權(quán)利也沒有的!外頭工人在抱怨這種額外的負擔,而包身工卻在羨慕這種可以自主地拿出錢來賄賂工頭的權(quán)利![此段又用對比的方法,說明包身工地位之低、處境之慘。外頭工人為了保證自己的“安全”被逼著拿出血汗錢賄賂拿摩溫,而包身工連這點辛酸的權(quán)力都沒有。]

 

以上幾段是課文描寫的第三個場景:“五點鐘”,包身工們走進工廠,在有著“三大威脅”(音響、塵埃、濕氣)和“三大危險”(毆打、罰工錢、停生意)的惡劣環(huán)境中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上工的汽笛一響,包身工們就走出了紅磚罐頭一樣的工房,走進她們生活中的另一個場所──紗廠。如果說在工房里,她們還能勉強維持茍延殘喘的生命的話,在工廠里,她們則面臨著致命的威脅。沒有人關(guān)心她們的勞動條件,長達十二小時的工作,她們要忍受機器噪音、塵埃飛絮以及濕氣這三大威脅。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更加地容易疲勞,但是她們不敢打瞌睡,因為一出現(xiàn)失誤,就會遭到毆打、罰工錢或者停生意的懲罰。帶工老板更傾向于毆打、餓飯、吊起和關(guān)黑房間等方式,因為這可以保證他們的利潤不受損失,至于包身工的身體損害,則不在他們的考慮之列。因此,挨打?qū)Π砉儊碚f是家常便飯,甚至“打死不干事”。包身工的辛酸史震撼著每一個善良人的心。

 

在一種特殊優(yōu)惠①的保護之下,吸收著廉價勞動力的滋養(yǎng),在中國的東洋廠飛躍地龐大了。(①特殊優(yōu)惠:這里指的是1895年日本通過迫簽《馬關(guān)條約》,在中國取得了開辦工廠、直接剝削中國工人的特權(quán)。這種特權(quán)受到舊中國歷屆反動政府的保護。)單就這福臨路的東洋廠講,光緒二十八年三井系的資本收買大純紗廠而創(chuàng)立第一廠的時候,錠子還不到兩萬,可是三十年之后,他們已經(jīng)有了六個紗廠,五個織布廠,二十五萬錠子,三千張布機,八千工人和一千二百萬元的資本。美國一位作家索洛①曾在一本書上說過,美國鐵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橫臥著一個愛爾蘭工人的尸首②。(①索洛:1817-1862,也譯做梭羅,美國作家,寫過大量論文,支持奴隸解放。著有散文集《瓦爾登湖》。②美國鐵路的每一根枕木下面,都橫臥著一個愛爾蘭工人的尸首:美國19世紀中期開發(fā)西部時,曾從許多國家大量雇用勞動者。當時愛爾蘭人民在英國統(tǒng)治者殘暴剝削和自然災害的威脅下,無以為生,成千上萬流亡到美洲,很多人被美國公司低價雇用,在沉重的勞動中受折磨而死。)那么,我也這樣聯(lián)想,東洋廠的每一個錠子上面都附托著一個中國奴隸的冤魂!

 

這是作者在描寫包身工的勞動場景后插入的一段說明議論。包身工們的血汗,養(yǎng)肥了帶工老板們,也養(yǎng)肥了日本的工廠。它們“在一種特殊優(yōu)惠的保護之下,吸收著廉價勞動力的滋養(yǎng)”,“飛躍地龐大”起來。作者列舉確鑿的數(shù)據(jù),有力地揭示了它們靠敲骨吸髓的榨取來積累財富的罪惡本質(zhì)。

 

兩粥一飯,十二小時工作,勞動強化①,工房和老板家庭的義務服役,豬玀一般的生活,泥土一般的作踐——血肉造成的“機器”終究和鋼鐵造成的不一樣,包身契上寫明的三年期限,能夠做滿的不到三分之二。(①勞動強化:資本家用種種方法迫使工人延長勞動時間、增加勞動強度來提高產(chǎn)量。這是資本家剝削工人的方法之一。據(jù)夏衍先生描述,當時日本紗廠的具體情況大致是:粗紗間過去每人管一部車的,現(xiàn)在改管一個“弄堂”;細紗間從前每人管三十木管——每木管八個錠子,現(xiàn)在改管一百木管;布機間從前每人管五部布機,現(xiàn)在改管二十乃至三十部。而工錢的單價,幾年來差不多減了一半。)[這是概括敘述,寫包身工們的苦難結(jié)局:能夠做滿三年的不到三分之二。破折號前連用六個名詞性的結(jié)構(gòu)造成排比,概括了包身工所受到的種種折磨和壓迫。“兩粥一飯”指惡劣的飲食;“十二小時工作”指勞動時間之長;“勞動強化”指沉重的超負荷;“工房和老板家庭的義務服役”指正常工作之外的額外剝削;“豬一般的生活”指生活條件惡劣;“泥土一般地被踐踏”指地位低下,所受壓迫慘重。字字血,聲聲淚,是對罪惡的包身工制度的最強有力的控訴。]工作,工作,衰弱到不能走路還是工作,手腳像蘆柴棒一般的瘦,身體像弓一樣的彎,面色像死人一樣的慘!咳著,喘著,淌著冷汗,還是被逼著在做工。[這是形象描寫,采用反復、比喻、排比的手法描寫包身工在極度衰弱的狀態(tài)下被威逼著做工的形象!笆帜_像蘆柴棒一般的瘦,身體像弓一樣的彎,面色像死人一樣的慘!”三個比喻兼排比的句子再現(xiàn)了包身工衰弱的靜態(tài)形象,“咳著,喘著,淌著冷汗,還是被逼著在做工”,再現(xiàn)了包身工在極度衰弱時被逼迫著做工的動態(tài)形象。看著這一幅幅有形有神有聲有情的悲慘畫面,誰能不毛骨悚然、為之動容?]譬如講蘆柴棒吧,她的身體實在瘦得太可怕了,放工的時候,廠門口的“抄身婆”(檢查女工身體的女人)也不愿意去接觸她的身體。

 

“讓她扎一兩根油線繩吧!骷髏一樣,摸著她的骨頭會做噩夢!”

 

但是帶工老板是不怕做噩夢的!有人覺得太難看了,對她的老板說:

 

“譬如做好事吧,放了她!”

 

“放她?行!還我二十塊錢,兩年間的伙食、房錢。”他隨便地說,回轉(zhuǎn)頭來對她一瞪:

 

“不還錢,可別做夢!寧愿賠棺材,要她做到死!”

 

蘆柴棒現(xiàn)在的工錢是每天三角八,拿去年的工錢三角二做平均,兩年來在她身上已經(jīng)收入了二百三十塊了![課文又由面到點,在整體描寫了包身工的悲慘形象之后,轉(zhuǎn)而描寫蘆柴棒這個典型形象,進一步突出包身工的悲慘,揭露日本殖民主義者和帶工老板對包身工的野蠻壓榨。作者用的是側(cè)面描寫和襯托的手法,日本廠家的抄身婆看到蘆柴棒“骷髏一樣”的身材,都感到“太可怕了”,“會做噩夢”,從側(cè)面表現(xiàn)了她消瘦的程度;抄身婆本來夠狠毒的了,連她們都對蘆柴棒生了“慈悲”之心,但是帶工老板不肯放過,以此襯托出包工頭的蛇毒心腸。最后,作者用確鑿的數(shù)據(jù)駁斥了帶工老板的無恥狡辯。]

 

還有一個,什么名字記不起了,她熬不住這種生活,用了許多工夫,在上午的十五分鐘休息時間里面,偷偷地托一個在補習學校念書的外頭工人寫了一封給她父母的家信,郵票大概是那位同情她的女工捐助的了。一個月沒有回信,她在焦灼,她在希望,也許,她的父親會到上海來接她回去,可是,回信是捏在老板的手里了。[敢于寫信向家里反映情況,這是包身工中難得的一次反抗。]散工回來的時候,老板和兩個打雜的站在門口,橫肉臉上在發(fā)火了,一把扭住她的頭發(fā),踢,打,擲,和爆發(fā)一般的聽不清的嚷罵:

 

“死娼妓,你倒有本事,打斷我的家鄉(xiāng)路!”

 

“豬玀,一天三餐將你喂昏了!”

 

“揍死你,給大家做個榜樣!”

 

“信誰給你寫的?講,講!”

 

血和慘叫使整個工房的人都怔住了,大家都在發(fā)抖,這好像真是一個榜樣。打倦了之后,再在老板娘的亭子樓里吊一晚。這一晚,整屋子除出快要斷氣的呻吟一般的呼喚之外,再沒有別的聲息。屏著氣,睜著眼,百千個奴隸在黑夜中嘆息她們的命運。[這是又一個催人淚下的事例,說明包身工沒有任何逃出火坑的機會。作者正面描寫“橫肉”“爆發(fā)一般”的“嚷罵”,借以暴露他們丑惡變態(tài)的靈魂。對他們“扭、踢、打、擲”的暴行,則采用側(cè)面描寫的方法,“血和慘叫使整個工房的人都怔住了,大家都在發(fā)抖”,“快要斷氣的呻吟一般的呼喚”,那種血腥的場面令人慘不忍睹。]

 

這幾段是在前面已經(jīng)敘述了包身工“住”“吃”“上工”三方面的情況后,承接前文描敘包身工放工的情況,以完成對包身工在一天里的悲慘遭遇的敘述。這部分寫法上的特點是,作者把包身工在這種地獄一般的苦難生活中熬煎三年之后的悲慘結(jié)局和做完一天工之后放工時的情景交融在一起敘述,而且以前者的內(nèi)容為主,只把放工時抄身的情景穿插其中。這樣就大大增加了作品的容量,使包身工悲慘生活的全貌都呈現(xiàn)在讀者的眼前。在這一部分里,作者首先用一段整散結(jié)合的句子概括描寫了包身工的悲慘形象。然后用“蘆柴棒”和“名字記不起”的包身工的不幸遭遇為例,說明包身工們已處于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絕境之中。如果說這篇文章有高潮,那末這里就是高潮,作者用一串排比的句式抒發(fā)了他對苦難的包身工的深切同情,對萬惡的殖民主義及其走狗的刻骨仇恨。

 

看著這種飼養(yǎng)小姑娘營利的制度,我禁不住想起孩子時候看到過的船戶養(yǎng)墨鴨①捕魚的事了。(①墨鴨:即魚鷹。)和烏鴉很相像的那種怪樣子的墨鴨,整排地停在舷上,它們的腳是用繩子吊住了的,下水捕魚,起水的時候船戶就在它的頸子上輕輕的一擠!吐了再捕,捕了再吐,墨鴨整天地捕魚,賣魚得錢的卻是養(yǎng)墨鴨的船戶。但是,從我們孩子的眼里看來,船戶對墨鴨并沒有怎樣虐待,而現(xiàn)在,將這種關(guān)系轉(zhuǎn)移到人和人的中間,便連這一點施與的溫情也已經(jīng)不存在了![這段文字里,作者用比喻的方法,將帝國主義及其買辦們飼養(yǎng)包身工營利比喻為船戶養(yǎng)墨鴨捕魚,揭露了包身工制度的罪惡本質(zhì)。作者先揭示兩者的相似之點:“它們的腳是用繩子吊住了的”喻包身工是“罐裝了的勞動力”,沒帶鎖鏈的奴隸;“下水捕魚”喻包身工上班賺錢;“輕輕地一擠”喻殖民主義者和帶工老板毫不費力便榨取了包身工的勞動所得;“吐了再捕,捕了再吐”喻包身工“工作,工作,衰弱到不能走路還是工作”;“賣魚得錢的卻是養(yǎng)墨鴨的船戶”喻包身工是殖民主義者和帶工老板的“賺錢的機器”。通過這一連串的類比,充分地揭露了殖民主義者和帶工老板是將人飼養(yǎng)禽獸的關(guān)系轉(zhuǎn)移到了人與人的關(guān)系。下面,作者進一步揭露兩者不同之點:“從我們孩子的眼里看來,船戶對墨鴨并沒有怎樣虐待”,為什么?因為船戶總還得養(yǎng)活它們,喂飽它們。“而現(xiàn)在,將這種關(guān)系轉(zhuǎn)移到人和人的中間,便連這一點施與的溫情也已經(jīng)不存在了!”這是作者對包身工制度的罪惡本質(zhì)所作的最深刻最有力的揭露!所以,這個比喻十分精當,作者通過相似和相異的聯(lián)想,全面而深刻地控訴了吃人的包身工制度。]

 

在這千萬的被飼養(yǎng)者中間,沒有光,沒有熱,沒有溫情,沒有希望……沒有法律,沒有人道。這兒有的是20世紀的爛熟了的技術(shù)、機械、體制和對這種體制忠實服役的16世紀封建制度下的奴隸![如果說上一段是用比喻揭露包身工制度沒有人性,那么這一段則是從理論的高度揭露包身工制度的反動性。按照馬克思生產(chǎn)力和生產(chǎn)關(guān)系相適應的理論,“這兒有的是20世紀的爛熟了的技術(shù)、機械”,與這資本主義大工業(yè)相適應的體制當然是自由的產(chǎn)業(yè)工人;但是在這里卻是“16世紀封建制度下的奴隸”!這充分說明包身工制度是歷史的倒退,是時代的反動,根本不是什么日本殖民主義者所說的“極合經(jīng)濟原理和經(jīng)營原則”。文章連用六個“沒有”列數(shù)了這種奴隸制的本質(zhì)特征。]

 

黑夜,靜寂得像死一般的黑夜,但是,黎明的到來,是無法抗拒的。索洛警告美國人當心枕木下的尸首,我也想警告某一些人,當心呻吟著的那些錠子上的冤魂![引用美國進步作家索洛警告19世紀美國資產(chǎn)階級的話,控訴了資本家對包身工的剝削壓迫,又表達了作者對包身工制度必然滅亡,新社會必然出現(xiàn)的信心。黑夜象征舊社會,黎明象征光明的新世界,“畢竟”表達了作者對新社會必然到來的堅強信念。]

 

課文最后三段是全文的總結(jié),作者用船戶養(yǎng)墨鴨捕魚的事比喻帝國主義及其買辦們對包身工的剝削與被剝削的關(guān)系,懷著憤怒的感情,控訴了這種不人道的制度,并且預言黑暗終將過去,黎明必將到來。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gaozhong/24405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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