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 因
從我的門口通往鬧街,是一條長巷。
巷子的前一段,左右對立的是些高級住宅,朱門白墻,煞是美觀,經(jīng)常有幾輛小汽車?吭谙锏囊贿。巷子的后一段,是參差不齊的克難房子,我所住的,便也是其中的一個。
午間,巷內(nèi)行人不絕,人們像走馬燈似的往來于鬧區(qū)與冷靜之間。到了晚上,一切活動都被黑暗所掩蔽,巷子里靜得猶如一條無聲的河。
我每晚都要經(jīng)過這條巷子,而時間往往接近午夜了。當(dāng)我自巷口下了汽車,獨自走在這幽幽的深長的峽谷中,聽著足聲清晰地振蕩著,心里便有遺世獨立的感覺。
我很愿意用這段富有詩意的寧靜,去澄清腦子里一天來堆積著的瑣碎的片段問題,同時,結(jié)構(gòu)一些對于新事物的思緒。
我放緩了步子走,雖然在我感覺中,這條巷子是很長的,但走過去卻非?臁C看无D(zhuǎn)過一個小彎以后,遠遠的一盞微弱的燈火便像流星般滑落在巷口,這顆星似的燈,體積固然很小,但給我的感受又何嘗遜于大海茫茫中出現(xiàn)在港口的燈塔?
當(dāng)我每次快走進那個轉(zhuǎn)彎的時候,心里便自問著:“
它仍在么?”
然后,我轉(zhuǎn)過彎,承受著希望的欣喜,我的腳步也像有力而加速了,仿佛新的明天已經(jīng)有這一點光亮,先透露給我。
這盞孤燈的主人,是一個買餛燉的老人,我說他老,也許并不確實,不過,他確已鬢發(fā)斑白。我與他相識,是在一個寒雨凄風(fēng)的夜晚。
我豎起衣領(lǐng),向前傾斜著疾行。再也沒有往常那種悠閑的想法,只覺得這巷子長的討厭。風(fēng)加了細雨,噴灑在身上,有一股刁緩的風(fēng)溜進衣領(lǐng),全身全身像觸電似的痙攣起來。忽然一陣竹梆子的聲音從前面遞過來,我抬頭看,一層雨霧散在那燈火的四周,老人籠著手,靠了墻壁坐著。我忽然覺得他是異常孤獨的。
坐在面攤旁的長條凳上,熱的蒸汽撲在臉上,隔著水霧,滲過凄迷的光,看見的是他滿臉的皺紋,和一雙似乎困倦的眼。
“
吃啥?”
他問。
于是我們便由一碗牛肉面交談起來。
“
俺在大陸時當(dāng)過縣長,誰知道要來臺灣賣面?”
真的,誰會想到來臺灣一住十呢?
我想,誰也料不到自己的生活,那么,處在一個新環(huán)境里,便去多多培養(yǎng)自己,料理新生活吧!生活沒有絕對的舒適與窮苦,那只是感受的問題,以及我們對于它單純肯定而產(chǎn)生的印象。我與他真是素昧平生,相遇他鄉(xiāng),不是奇跡么?
我把一碗面連湯喝完,覺得特別的舒適和溫暖,我拭過嘴,微笑地望著他。
“
你不要看俺頭發(fā)白了,沒關(guān)系,俺兒子可大了!”
他似乎猜透我心中優(yōu)越的感覺,于是這樣說。
我沒有再答他什么,心里忽地充實起來。我想:是的,我們的下一代都大起來了!回家,快了!
雨仍下著,風(fēng)仍刮著,我站起來向他告別,轉(zhuǎn)身走去,不禁回頭又看了看,想,只留下他一人在深夜守著這長巷,是太不該了!
1960
(選自《海外華人散文選》)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gaozhong/37317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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