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子建
①
最懼怕春風(fēng)的，莫過于積雪了。
②
春風(fēng)像一把巨大的笤帚，悠然掃著大地的積雪。它一天天地掃下去，積雪就變薄了。這時云雀來了，陽光的觸角也變得柔軟了，冰河激情地迸裂，流水之聲悠然重現(xiàn)，嫩綠的草芽頂破向陽山坡的腐殖土，達子香花如朝霞一般，東一簇西一簇地點染著山林，春天有聲有色地來了。
③
我的童春光記憶，是與一個老啞巴聯(lián)系在一起的。
④
在一個偏僻而又冷寂的小鎮(zhèn)，一個有缺陷的生命，他的名字就像秋日蝴蝶的羽翼一樣脆弱，漸漸地被風(fēng)和寒冷給摧折了。沒人記得他的本名，大家都叫他老啞巴。他有四五十歲的樣子，出奇地黑，出奇地瘦，脖子長長的，那上面裸露的青筋常讓我聯(lián)想到是幾條蚯蚓橫七豎八地匍匐在那里。老啞巴在生產(chǎn)隊里喂牲口，一早一晚的，常能聽見他鍘草的聲音，嚓——
嚓嚓，那聲音像女人用刀刮著新鮮的魚鱗，又像男人掄著銳利的斧子在劈柴。我和小伙伴去生產(chǎn)隊的草垛躲貓貓時，常能看見他。老啞巴用鐵耙子從草垛摟下一捆一捆的草，拎到鍘刀旁。本來這草是沒有生氣的，但因為有一扇鍘刀橫在那兒，就覺得這草是活物，而老啞巴成了劊子手，他的那雙手令人膽寒。我們見著老啞巴，就老是想逃跑�？伤`以為我們把草垛蹬散了怕他會捉我們問責(zé)，為了表示支持我們躲貓貓，他揮舞著雙臂，搖著頭，做出無所謂的姿態(tài)。見我們?nèi)泽@惶地不敢靠前，他就本能地大張著嘴，想通過呼喊挽留我們。但見他喉結(jié)急劇蠕動，嗓子里發(fā)出“
呃呃”
的如被噎住似的沉重的氣促聲，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⑤
老啞巴，除了鍘草、喂牲口之外，還把生產(chǎn)隊的場院打掃得干干凈凈。冬天打掃的是雪，夏天打掃的是草屑、廢紙和雨天時牲畜從田間帶回的泥土。他晚上就住在挨著牲口棚的一間小屋里。也許人啞了，連鼾聲都發(fā)不出來，人們說他睡覺時無聲無息的。老啞巴很愛花，春天時，他在場院的圍欄旁播上幾行花籽，到了夏天，五顏六色的花不僅把暗淡陳舊的圍欄裝點出了生機，還把蜜蜂和蝴蝶也招來了。就是那些過路的人見了那些花兒，也要多望上幾眼，說，這老啞巴種的花可真鮮亮啊，他娶不上媳婦，一定是把花當(dāng)媳婦給伺候和愛惜著了！
⑥
有一春天，生產(chǎn)隊接到一個任務(wù)，要為一座大城市的花園挖上幾千株的達子香花�；顑簛淼锰保耸植粔�，隊長讓老啞巴也跟著上山了。老啞巴很高興，因為他是愛花的。達子香花才開，它們把山巒映得紅一片粉一片的。老啞巴看待花的眼神是挖花的人中最溫柔的。晚上，社員們就宿在山上的帳篷里。由于那頂帳篷只有一道長長的通鋪，男女只能睡在一起。隊長本想在通鋪中央掛上一塊布簾，使男女分開，但帳篷里沒有簾子。于是，隊長就讓老啞巴充當(dāng)簾子，睡在中間，他的左側(cè)是一溜兒女人，右側(cè)則是清一色的男人。老啞巴開始抗議著，他一次次地從中央地帶爬起，但又一次次地在大家的嬉笑聲中被按回原處。后來，他終于安靜了。后半夜，有人起夜時，聽見了老啞巴發(fā)出的隱約哭聲。
⑦
從山上歸來后，老啞巴還在生產(chǎn)隊里鍘草。一早一晚的，仍能聽見鍘刀“
嚓——
嚓嚓——”
的聲響，只不過聲音不如以往清脆，不是鍘刀鈍了，就是他的氣力不比從前了。那一，他沒有在場院的圍欄前種花，也不愛打掃院子，常蜷縮在角落里打瞌睡。隊長嫌他老了，學(xué)會偷懶了，打發(fā)了他。他從哪里來，是沒人知道的，就像我們不知他扛著行李又會到哪里去一樣。我們的小鎮(zhèn)仍如從前一樣，經(jīng)歷著人間的生離死別和大自然的風(fēng)霜雨雪，達子香花依然在春天時靜悄悄地綻放，依然有接替老啞巴的人一早一晚地為牲口鍘著草料，但我們總覺得少了點什么。原來這小鎮(zhèn)是少了一個沉默的人——
⑧
一個永遠無法在春天中歌唱的人！
11.“
最懼怕春風(fēng)的，莫過于積雪了”
中的“
積雪”
有什么含義和作用？(3
分)
（1
）
（2
）
12.“
老啞巴看待花的眼神是挖花的人中最溫柔的”
一句，表達了老啞巴怎樣的情感？刻畫了他怎樣的形象？（3
分）
（1
）
（2
）
13
．第②⑥⑦
節(jié)各有一處描寫了達子香花，請簡要分析第三處在文章中的作用。（4
分）
14
．標(biāo)題“
啞巴與春天”
有什么好處？請說說你的理解。（4
分）
15
．老啞巴與《祝�！分械南榱稚┯性S多相似之處，試加以探究。你認為作者刻畫“
老啞巴”
這個人物有哪些用意？(6
分)
（1
）
（2
）
參考答案：中小學(xué)作文閱讀答案網(wǎng)整理
11.
（共3
分）
（1
）含義：①
實指自然界的積雪（1
分），②
虛指人性的冷漠（1
分）。
（2
）作用：與“
春風(fēng)”
形成對比，暗示社會環(huán)境（氛圍），奠定凄冷（悲涼）基調(diào)（1
分）。
12.
（共3
分）
（1
）情感：表現(xiàn)了老啞巴對花的喜愛（1
分）。
（2
）形象：①
樸實善良；②
熱愛美好事物，向往美好生活；③
本分，容易滿足于能與大家一起勞動，人格被尊重，人生價值被認同。（每點1
分，答對兩點即可，共計2
分。）
13.
（共4
分）
①
結(jié)構(gòu)上，“
達子香花”
作為貫穿全文的線索，前后多次形成照應(yīng)。②
內(nèi)容上，表明花依然綻放，老啞巴的生活卻徹底改變，物是人非。③
感情上，作者借花表達了對老啞巴的懷念和同情。④
主題上，引發(fā)讀者對人性（或鄉(xiāng)土人情）的思考，深化主旨。⑤
對人物形象上，以美麗芬芳的花朵襯托老啞巴的美好心靈與高尚品格。（答出第一點得1
分；對于后面三點，只要答出其中任何一點給2
分，答出兩點就給3
分，意對即可。）
14.
（共4
分）
①
標(biāo)題顯得很突兀，具有強烈的沖突感，激發(fā)讀者閱讀興趣；②
面對有聲有色、五彩繽紛的春天，啞巴感受到了美，卻無法表達與歌唱；③
啞巴渴望人生的春天，希望過平等而有尊嚴(yán)的生活，卻得不到理解，飽受人們歧視，最后被迫無奈地離開。（只答出第一點而沒有結(jié)合內(nèi)容簡析，得1
分；只答出第二點或第三點，各得2
分；答出任何兩點給即可，給4
分。）
15.
（共6
分）
（1
）相似之處：①
都是處于社會底層的弱小人物，身份卑微，處境困窘；②
都生活在落后的地方，周圍人性冷漠；③
都很勤勞、善良、淳厚、質(zhì)樸；④
都被人拋棄，失去了尊嚴(yán)，結(jié)局悲慘。（每點1
分，寫出三點，意思對即可，共計3
分。）
（2
）【示例1
】用意：①
作者刻畫這個“
老啞巴”
，意在告誡：對于弱勢群體，要給予物質(zhì)幫助；②
要悲憫其處境，關(guān)注其心靈，尊重其人格，鼓勵其精神，不應(yīng)冷漠歧視，不應(yīng)排斥厭棄。（答出第一點只得1
分，答出第二點就可得3
分，意思對即可，共計3
分。）
【示例2
】用意：①
作者刻畫這個“
老啞巴”
，意在揭示：即使是看似微賤、遭人輕視的小人物，也有豐富、復(fù)雜的內(nèi)心世界和自己的尊嚴(yán)。②
作者以深切的人文關(guān)懷，呼喚人們關(guān)注那些處于生活底層和社會邊緣的小人物，給予更多地同情理解和尊重。（摘自2015
浙江卷15
題答案。答出一點2
分，要求答出兩點，共計3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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