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島訪談
北島（詩人、作家）
林思浩（出版人，任職香港牛津大學出版社）
林思浩：在新書《城門開》的開篇中，你引了一首童謠——
城門城門幾丈高，城門城門開不開……
你的北京記憶是從哪里開始的？
北島：讓我們先看看這首童謠：“
城門城門幾丈高？／三十六丈高�。系氖裁存i？／金剛大鐵鎖�。情T城門開不開？／不開不開�。蟮犊常恳膊婚_�。蟾常恳膊婚_�。茫次乙皇执虻贸情T開／嘩！開了鎖，開了門／大搖大擺進了城。”
開篇我只引用了童謠的前一半。在我看來，開不開，從外開還是從里開，完全是兩碼事。序言以“
我的北京”
為題，也就是說記憶才是這城市的主人，而記憶恰好是從內(nèi)部打開城門的。
林思浩：你的文章是回憶，其中有沒有用文字“
修復”
一座“
被毀掉”
城市的心意？
北島：與其說是用文字“
修復”
，不如說是“
哀悼”
。我希望讀者不要誤解，以為我在美化我童青少時代的北京，其實那是一個緩慢的毀滅過程，只不過遠沒有到后來這二十的瘋狂程度。或者可以說，我是即將消失的北京的最后見證人之一。我猜想，一個1990
代出生的孩子，大概認為北京就是現(xiàn)在這樣，天經(jīng)地義，一個古城只是謠傳而已。其實根本不止是北京如此。前幾也去過我的祖籍湖州和紹興，以及上海、蘇州，我相信這種毀滅是全國性的。特別是紹興，那是我頭一次回老家，失望之極。哪兒還有魯迅筆下的那種韻味兒？就連魯迅故居都像是仿造的。我認為，不僅我這樣的異鄉(xiāng)人在自己故鄉(xiāng)迷失了，所有不聾不傻的中國人全都在自己故鄉(xiāng)迷失了。
林思浩：中國文化史上也有一些用回憶來復原文化名城的例子，一代文物的傾毀反而成就了文學的不朽，文學又反過來令文物增添了傳奇的吸引力。你怎樣看待這種政治與文學的關(guān)系？
北島：我既沒有文學不朽的野心，也沒有考古熱情，何況北京作為城市算不上什么文物，人們至今還住在其中。我只是希望我們從緊迫的節(jié)奏中停下來，哪怕片刻也好，反觀我們的生活，看看在所謂現(xiàn)代化的進程中，我們到底失去了什么。寫此書的另一個目的，是借助文字追溯我的童和青少，我生命的開始，很多事都是在那時形成或被注定的。這與政治無關(guān)。從某種意義來說，政治是抽象的，我寫的卻非常具體。對于一個用中文寫作的人，只能相信中國文化與文學起死回生的能力。這是作家的信仰。
林思浩：你在寫作《城門開》時是否想過在北京這座城市和您的生活間做一區(qū)分？哪一部分更令您著迷？
北島：就我的成長經(jīng)驗而言，城市與人事是不可分割的，有某種鏡像關(guān)系。在這個意義上，我并沒有刻意寫城市，而所有大小事件都折射出城市的變遷。至于說哪一部分最讓我著迷？細節(jié)。正是個人的可感性細節(jié)，如同磚瓦，讓我在紙上重建一座城市。
林思浩：光和影，味道和聲音，你一開始三篇寫的這些顯然都是難以言傳的細微之物，這些能說是悠長歲月仍留在你身上的感受嗎？這種類似于化學作用的感受對你接下來寫到的人物和情節(jié)發(fā)揮的作用大嗎？
北島：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細節(jié)的時代。我在大學教散文寫作，讓學生寫寫他們的童，發(fā)現(xiàn)幾乎沒人會寫細節(jié)。這是非�？膳碌�。意識形態(tài)化、商業(yè)化和娛樂化正從人們的生活中刪除細節(jié)，沒有細節(jié)就沒有記憶，而細節(jié)是非常個人化的，是與人的感官緊密相連的。正是屬于個人的可感性細節(jié)，才會構(gòu)成我們所說的歷史的質(zhì)感。如果說寫作是喚醒記憶的過程，那么首先要喚醒的是人的各種感官。這也就是你提到的化學反應(yīng)，與詩歌中的“
通感”
近似。以這三篇開頭，是為了讓感官充滿開放，甚至強化放大，這是我的記憶之城的基礎(chǔ)。
林思浩：在《城門開》中你不止一次寫到少時常出門遠足，用腳丈量北京。你的北京地圖一直都存在嗎？你的北京地理地圖是怎么樣的？這地圖和你的生命疆域又是怎么樣的互相推進關(guān)系？
北島：小時候沒錢，主要靠雙腳走天下，走十里二十里是常事。一個行走的城市和騎車乘車甚至開車的城市是完全不同的，充滿了可感性細節(jié)。在故鄉(xiāng)，人是有方向感的，不會迷路。再說北京是個方方正正的城市，也不容易迷路�？晌仪靶┗厝�，在自己的故鄉(xiāng)完全迷失了，連家門都找不著。說到我的北京地圖，是完全屬于我個人的，帶有某種私密性質(zhì)。在這張地圖中，首先是我家，然后是我的小學、初中和高中，我父母所在的單位，還有我和同伴行走的路線。這是我生命旅途的開始。我曾在《旅行記》中寫道：“
一個人行走的范圍就是他的世界。”8
歲那我跟母親去上�？赐夤�，那是我頭一次離開北京。這次旅行對我來說很重要，距離感讓我對故鄉(xiāng)有了新的認識，而我的北京地圖也發(fā)生了變化，可大可小，小到只不過是一張更大地圖上的圓圈而已。從那一刻起，我時常夢想著離開北京，走得越遠越好。這愿望實現(xiàn)了，以致到了回不去或根本不想回的地步。
林思浩：回憶尤其是文學家的記憶，常被理所當然地讀成作家的自傳。你好像并不認為《城門開》是文學自傳。當然你寫的空間、瞬間、人物都不像傳記文學般有順序有較為完整的生活流動過程。但能不能說，你寫的都是記憶的真實？
北島：按體例講，這是一本關(guān)于童和青少的回憶錄，但又不完全是。比如它沒有一般回憶錄中的編史性質(zhì)。其實這本書有兩個主角，一個是我，一個是北京，或者說，這兩個主角中，我是顯性的，北京是隱性的，關(guān)于我的部分，有明顯的自傳性，關(guān)于北京，則帶有外傳或傳說色彩。至于記憶的真實性，這不應(yīng)在文學的討論范圍內(nèi)。
13
．下列對作品的概括與分析，不正確的兩項是（5
分）
A
．北島寫作《城門開》的目的是用文字“
哀悼”
一座“
被毀掉”
城市，是借助文字追溯他的童和青少。
B
．《城門開》的前三篇寫的是光和影，味道和聲音這些難以言傳的細微之物，因為這是北島的記憶之城的基礎(chǔ)。
C
．北島認為“
一代文物的傾毀反而成就了文學的不朽，文學又反過來令文物增添了傳奇的吸引”
，只是作家的信仰，在現(xiàn)實中是根本無法實現(xiàn)的。
D
．文學家的記憶，因為不像傳記文學般有序記錄較為完整的生活流程，所以不具備真實性。
E
．北島說：《城門開》中的兩個主角我和北京，我是顯性的，北京是隱性的。因為城市與人事是不可分割的，所以雖沒有刻意寫城市，而所有大小事件都折射出城市的變遷。
14
．在這篇訪談開頭，記者林思浩從北島新書《城門開》中的一首童謠開始發(fā)問有何作用？( 4
分）
15
．北島說“
不僅我這樣的異鄉(xiāng)人在自己故鄉(xiāng)迷失了，所有不聾不傻的中國人全都在自己故鄉(xiāng)迷失了。”
請結(jié)合文本，探究北島這樣說的原因及這句話的意蘊。（6
分）
參考答案：中小學作文閱讀答案網(wǎng)整理
13. ( 5
分）CD ( C“
在現(xiàn)實中是根本無法實現(xiàn)的”
有誤。D
曲解原意，原文探究的是作品中是否寫的記憶的真實。）
l4. ( 1
）借此引入訪談的主要內(nèi)容：北島的記憶之城。(2
）營造了輕松愉悅的談話氣氛，吸引對方的談話興趣。（4
分，每點 2
分）
15. ( 1
）北島認為，自己的故鄉(xiāng)紹興已失去韻味，連魯迅故居都像是仿造的，而且這樣的毀滅是全國性的，這讓他和所有的不聾不啞的中國人在自己的故鄉(xiāng)中迷失。
( 2
）北島認為，“
一個人行走的范圍就是他的世界”
，他夢想離開故鄉(xiāng)，而“
走得越遠越好”
的愿望實現(xiàn)了，他卻回不去或根本不想回故鄉(xiāng)。
( 3
）北島認為，個人的可感性細節(jié)讓他在紙上重建一座城市。而“
我們生活在一個沒有細節(jié)的時代”
，沒有個人化的細節(jié)就沒有記憶。（6
分，每點 2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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