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
王海椿
兗州城外農(nóng)莊有個書生叫柳應(yīng)寒。柳應(yīng)寒家貧，仕途又頗不得意。自恃畫得一手好畫，卻無人賞識。常自怨自嘆，恨無知音。
一日，他歇息田壟，迎面走來個書生，長得白白凈凈，眉含英氣。書生見他滿面憂郁，便坐下和他攀談。柳應(yīng)寒向書生訴說功名不就的苦惱，書生好言相勸，句句都說在他心坎上。知己難求，他遂邀書生到寒舍小坐。
柳應(yīng)寒弄了兩個小菜，欲去買酒，書生說不用了，從腰間摸出一個葫蘆，斟起酒來，頓時香氣撲鼻，令人生津。應(yīng)寒從沒喝過如此佳釀，遂開懷暢飲。席間得知書生姓白名如雪，生于富豪之家，因不忍家父嚴(yán)管，負氣離家。
應(yīng)寒說：“
為兄若不嫌我家貧寒，就此住下如何?”
白如雪說：“
好。”
兩人暢飲之時，門外飄
起雪花。
白如雪贊：“
好雪!”
便磨墨展紙，畫了幾幅松、竹、梅圖。運筆之時，應(yīng)寒已知書生功底非同小可，潑墨大膽，非常人所為。可如雪擱筆之后，應(yīng)寒看來看
去總覺得幾幅畫少了一種氣韻。在他愣神之時，白如雪已跨出門外，從雪地抓了個雪團回來，放到白瓷碗中，用口一呵，頃刻，雪團融化成水。白如雪凈了筆，蘸上雪水，在畫上圈圈點點、任意揮灑，幾幅畫上立時雪花片片，靜中有動。雪梅、雪松、雪竹，頓時有了神韻。“
真是神來之筆、神來之筆！為兄莫非神人也。”
柳應(yīng)寒贊嘆。白如雪說：“
這有何難，你也能畫。只不過你平時不知個中訣竅罷了。”
便叫應(yīng)寒試試，應(yīng)寒將信將疑，摸過紙筆，效仿起來，果真不假，清水落到紙上便成了飛雪。
翌日，白如雪囑柳應(yīng)寒將畫皆以他的名義拿去賣。柳應(yīng)寒說：“
這樣不妥吧?”
如雪道：“
我只求活得逍遙自在，名利于我無用，而你需擺脫眼下處境。”
應(yīng)寒也就不再推辭，他來到集市，將畫懸于一店鋪壁，頃時就圍攏了許多人，贊不絕口，爭相購買。
應(yīng)寒得了好些銀兩，很是欣喜。便又買了好酒好菜，回家和如雪暢飲起來。之后，他乘著酒興又作了好多雪景圖，如雪也在一旁連連贊好。
他將畫拿到集市，又被人搶購一空。
此后，兩人常在一起交流畫藝，柳應(yīng)寒大有長進，很快就和白如雪齊肩了。
柳應(yīng)寒的名氣漸漸大了起來。他的雪景畫一時被商賈名流爭相收藏。
欽差大臣李相亭巡視兗州，聞應(yīng)寒畫名，特意召見。柳應(yīng)寒當(dāng)場表演畫藝，所畫《雪荷》，甚得李相亭賞識。古人畫荷，要么是夏日艷荷，要么是秋日殘荷，他卻畫冬日之荷。冬荷也是殘荷，可他筆下之荷，潑墨淋漓酣暢，深淺層次皆以用墨濃淡分之。荷葉雖萎，襯以雪景，并無絲毫蕭條敗落之氣。蓮梗裹雪，更顯荷之冰清玉潔。整個畫面只有黑白二色，一方朱印又使畫面免去冷清壓抑之感，生動異常。得知他仍無功名，李相亭便封他一個小官，在縣衙混口飯吃。
得知此訊，白如雪也甚是為他高興。
后來，兗州縣令擢升，得李相亭引薦，柳應(yīng)寒被封為一縣之主。
當(dāng)上縣令后，柳應(yīng)寒就很少回去和白如雪敘談了，只是時常托人捎些銀子回去。
一天，一個衙役跑到大堂，對柳應(yīng)寒說：“
大人，有一人在街頭賣畫，全是仿你的畫風(fēng)，有損大人聲譽，請查訪。”
柳應(yīng)寒從官轎下來，發(fā)現(xiàn)賣畫者竟是白如雪。他說：“
哎呀，原是白兄，缺錢花向我說一聲不就行了，何苦出來賣畫呢?”
白如雪道：“
我賣畫又不是為錢，只是找個樂兒。”
柳應(yīng)寒叫他快收了畫攤，跟他
到縣衙敘敘，白如雪怎么也不應(yīng)。柳應(yīng)寒很是不悅，只好打道回府。
一連幾日，白如雪都來縣城賣畫。
這天，來了幾個衙役，二話不說將白如雪的畫攤踢翻了，說他冒仿縣太爺手筆，騙取錢財，不容白如雪分辯，就將白如雪綁了押回縣衙，打進監(jiān)獄。
不幾日，兗州降了一場大雪。柳應(yīng)寒在府上獨自暢飲，乘著酒興，作了一幅瑞雪豐圖：座座村落，盡披銀裝，柴門紅燈，玉樹雪墻，一片祥和之氣，隱喻皇恩浩蕩，恩澤山河。柳應(yīng)寒搖頭晃腦自我欣賞一番，甚是滿意，當(dāng)下差人冒雪送往京城，希望得到皇上賞識。
皇上聽說兗州縣令畫界名流柳應(yīng)寒雪天送來雪畫，很是高興�？纱归_畫軸，不禁氣得胡須直抖。原來，此畫哪有什么雪景，卻見幢幢茅舍，腐草凄凄，禿樹枯枝，顯得萬般荒涼。分明是譏諷當(dāng)今
皇上昏庸無能。
是日，柳應(yīng)寒正在備案，忽覺脖子一陣冰涼，他覺得好生蹊蹺。一抬頭，滿堂飄著雪花。再細看，雪花卻是從他所作的幾幅雪畫上飄落，頃刻之間，幾幅畫上的雪已然落盡，蕭索之氣令他不寒而栗！驀地，他想起自己獻給皇上的那幅瑞雪圖，不禁驚出一身冷汗……
（選自《微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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