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布寧
(一)
他的自尊感和獨立性都很強。但他沒有特別地表現(xiàn)它,因為它就像鐳一樣從他身上放射出來。他雖然尊敬很多人,卻不畏懼他們,而僅僅畏懼托爾斯泰一個人,就像人們害怕他們所熱愛的,或者所崇拜的人一樣。
有一次,他為了去見托爾斯泰,花了幾乎一個鐘頭的時間來決定穿什么樣的褲子。他從臥室里進(jìn)進(jìn)出出,一會兒穿這條褲子,一會兒又穿另一條。
“不,這條褲子窄得不像話!”他說,“他會以為我是個下流作家。”
于是他進(jìn)去換了一條,又走出來,笑著說:
“這一條又寬得跟黑海一樣!他會想我是個無賴……”
(二)
我在雅爾達(dá)住了很久,幾乎是全部時間都在他家度過。我常常在他那兒坐到深夜才離開,他還說:
“明天您早一點兒來。”我有時會拒絕他的邀請。這時,他會摘下眼鏡,把手按在胸前,一字一句地重說一遍,蒼白的唇上露出隱約可見的微笑:
“布吉尚(契訶夫?qū)Σ紝幍膽蚍Q)先生,我懇切地請求您來!您要是覺得和我這個‘被遺忘的、老朽的作家’在一起太無聊的話,那您可以跟我妹妹瑪莎,跟我的媽媽(她非常喜歡您)或跟我的妻子??
匈牙利女人克尼普西茨坐坐。我們可以一起談?wù)勎膶W(xué)……”
我很喜歡他。這種固執(zhí)使人感到親切。我常常去找他,而且常常是這樣的:我們在他的書房里看報,默默地坐整個上午。偶爾也能在報紙上看到一些有關(guān)我的話,而且經(jīng)常是寫得很蠢。這時他馬上會安慰我,使我很感動。他說:
“他們寫我時就更蠢,罵我也更兇。要不然就是一整一個字也不提起我……”
有這樣的事,人們發(fā)現(xiàn)我有“契訶夫情調(diào)”。他活躍起來,甚至激動了:
“咳,這有多么蠢!別人也一直說我有‘屠格涅夫情調(diào)’。我和您,就跟一般的狗和機靈的獵狗一樣。我從您那兒一個字也偷不過來。您比我更敏銳。看,您能寫‘海發(fā)出西瓜的香味……’寫得真妙,我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您是貴族,是‘俄羅斯一百個文學(xué)家中’最后一個。而我呢,卻是平民,并‘以此為豪’。”他引用自己講過的話,笑著說,“至于談到描寫女大學(xué)生,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什么女大學(xué)生?”
“您記得我和您一塊編過的那個故事吧:天氣炎熱,哈爾科夫附近的草原,一列很長的郵車正在奔馳著……您補充說,一個腰束皮帶的女大學(xué)生站在三等車廂的窗邊,吹著一杯熱茶。茶水順風(fēng)飄到從另一個窗子探出頭來的一個胖紳士的臉上……”
就是這種對藝術(shù)細(xì)節(jié)的構(gòu)思把我們緊連在一起了。
(三)
他喜歡反復(fù)強調(diào),一個人如果不寫作,不經(jīng)常處于那種能打開藝術(shù)家眼界的藝術(shù)氣氛里,那么,即使他有所羅門王的聰明,也會感到自己是空虛和無能的。
有時候,他從抽屜里拿出札記本,揚起頭,夾鼻眼鏡閃著光,把本子在空中搖著說:
“整整一百個題材!真的,先生!我不像你們輕人!我是工作者!您想要嗎?賣給您兩個題材?”
有一個作家訴苦說:他開始寫作是那么軟弱、差勁,他慚愧得簡直要流淚。
“唉,您說什么,您說什么!”契訶夫叫道,“開始時差勁,這才好!您要知道,如果一個初起的作家馬上就寫出好作品,那他就沒有前途了,寫作就完了。”
他熱烈地證明道:成熟得又早又快的人只有那些天才,再不就是有能力的人,也就是說,是那些沒有獨創(chuàng)性、實際上又無才華的人。因為能力本身多半就是善于適應(yīng),它容易生存。而才華卻像一切活的東西一樣,它生長著,逐步尋找表現(xiàn)它的途徑,也常常迷路……
“唉呀,上帝啊,我胡扯了些什么呀!”他說。
注:本文節(jié)選自《契訶夫軼事》,
有刪節(jié)。布寧(1870
-1953
),俄國作家,十月革命后流亡巴黎,1933
獲諾貝爾文學(xué)獎。
19
.在文中(二)劃線句子中,契訶夫是怎樣把自己和布寧比作狗的?為什么要這樣比?請簡要說明。(4
分)
20.
全文主要表現(xiàn)出契訶夫哪些特點?(5
分)
21.
你如何理解文中(三)劃線句子的含義?請結(jié)合文意簡要回答(6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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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契訶夫把自己比喻為一般的獵狗,把布寧比喻為機靈的獵狗。(2
分) 這樣比是為了表現(xiàn)布寧敏銳的文學(xué)嗅覺;(1分) 同時也是為了表達(dá)對布寧的鼓勵(安慰、贊賞)。(1分)
20.(1)
自尊感和獨立性很強。 (2)
熱情鼓勵文學(xué)青。 (3)
勤奮積累和寫作。 (4)
樂觀自信,風(fēng)趣幽默。(以上四點答出兩點給1
分,答出2
點給3
分,答出3
點給4
分,答出4
點給5
分)
21.
藝術(shù)才華和藝術(shù)的獨創(chuàng)性,是在長期創(chuàng)作實踐中生成的,它要逐步尋找表現(xiàn)的途徑,而且不一定成功。(2
分)除了天才以外,有能力做到一寫就出好作品的人,只能證明他善于適應(yīng),容易生存,不能證明他具有藝術(shù)才華。(2
分)成熟得早反而容易使作家失去創(chuàng)作的活力,失去對獨創(chuàng)性的追求,所以也就失去了寫作的前途。(2
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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