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
老
愛 情
蘇童
我這里說的愛情故事也許會讓一些讀者失望，但是當(dāng)我說完這個故事后，相信也有一些讀者會受到一絲震動。
話說20
世紀(jì)70
代，我們香椿樹街有一對老夫婦，當(dāng)時是六七十歲的樣子，妻子身材高挑，白皮膚，大眼睛，看得出來輕的時候是個美人；丈夫雖然長得不丑，但是一個矮子。他們出現(xiàn)在街上，乍一看，不配，仔細(xì)一看，卻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為什么這么說呢？這對老夫妻彼此之間是鏡子，除了性別不同，他們的眼神相似，表情相似，甚至兩人臉上的黑痣，一個在左臉頰，一個在右臉頰，也是配合得天衣無縫。他們到煤店買煤，一只籮筐，一根扁擔(dān)，丈夫在前面，妻子在后面，這與別人家夫婦扛煤的位置不同，沒有辦法，不是他們別出心栽，是因為那丈夫矮、力氣小，做妻子的反串了男角。
他們有個女兒，嫁出去了。女兒把自己的孩子丟在父母那里，也不知是為了父母，還是為了自己。她自己大概一個星期回一次娘家。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女兒在外面“
嘭嘭嘭”
敲門，里面立即響起一陣雜番的腳步聲，老夫婦同時出現(xiàn)在門邊，兩張蒼老而歡樂的笑臉，笑起來兩個人的嘴角居然都向右邊歪著。
但女兒回家不是來向父母微笑的，她的任務(wù)似乎是為埋怨和教訓(xùn)她的雙親。她高聲地列舉出父母所干的糊涂事，包括拖把在地板上留下太多的積水，包括他們對孩子的溺愛，給他吃太多，穿得也太多。她一邊喝著老人給她做的紅棗湯，一邊說：“
唉，對你們說了多少遍也沒用，我看你們是老糊涂了。”
老夫妻一聽，忙走過去給外孫脫去多余的衣服，他們面帶愧色，不敢爭辯，似乎默認(rèn)這么一個事實：他們是老了，是有點老糊涂了。
過一會兒，那老婦人給女兒收拾著湯碗，突然捂著胸口，猝然倒了下來，死了，據(jù)說死因是心肌梗塞。死者人緣好，鄰居們聽說了都去吊唁。他們看見平日不太孝順的女兒這會兒哭成了淚人兒了，都不覺得奇怪，這么好的母親死了，她不哭才奇怪呢！他們奇怪的是那老頭，他面無表情，坐在亡妻的身邊，看上去很平靜。外孫不懂事，就問：“
外公，你怎么不哭？”
老人說：“
外公不會哭。外婆死了，外公也死的，外公今天也死的。”
孩子說：“
你騙人，你什么病也沒有，不會死的。”
老人搖搖頭，說：“
外公不騙人，外公今天也要死了。你看外婆臨死不肯閉眼，她丟不下我，我也丟不下她。我要陪著你外婆哩。”
大人們聽見老人的話，都多了心眼，小心地看著他。但老人并沒有任何自尋短見的端倪，他一直靜靜地守在亡妻的身邊，坐在一張椅子上。他一直坐在椅子上。夜深了，守夜的人們聽見老人喉嚨里響起一陣痰聲，未及人們做出反應(yīng)，老人就歪倒在亡妻的靈床下面了。這時就聽見堂屋里自鳴鐘“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
連著響了起來，人們一看，正是夜里12
點！
正如他宣布的那樣，那矮個子的老人心想事成，陪著妻子一起去了。如果不是人們親眼看見，誰會相信這樣的事情？但這個故事是真實的，那對生死相守的老人確有其人，他們是我的鄰居，死于20
世紀(jì)70
代末的同一天。那座老自鳴鐘后來就定格在12
點，猶如上了銹一樣，任人們怎么拔轉(zhuǎn)就是一動也不動。
這個故事敘述起來就這么簡單，不知道你怎么看，我一直認(rèn)為這是我一生能說的最動人的愛情故事。
（節(jié)選自《現(xiàn)代青》
03
期）
13
、下列對小說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當(dāng)?shù)膬身検牵?
）（
）（5
分）
A
．作者善于從日常生活中，選擇一些看似不起眼的事，如老夫妻到煤店買煤，一起給女兒開門，一起給外孫脫去多余的衣服等，用以表現(xiàn)老夫妻在生活中總是相依相隨。
B
．小說的情節(jié)可謂一波三折，老夫妻外貌上的巨大差距讓鄰居們都覺得他們不般配，經(jīng)過他們的努力，終于改變了人們的看法。
C
．作者在開篇就說“
我這里說的愛情故事也許會讓一些讀者失望”
，結(jié)尾說“
這個故事敘述起來就這么簡單”
，突出了這個故事的大眾性，強(qiáng)調(diào)平凡更能打動人心。
D
．老婦人因心肌梗塞離開了人世，大家都奇怪老人為什么不哭，其實老人是把生死之事看開了，認(rèn)為人都是會死的，自己也一樣。
E
．小說中的人物給讀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者是運(yùn)用肖像、語言、動作等人物描寫的方法來塑造人物的。
14
、小說安排“
女兒”
這個人物有何作用？（4
分）
答：
15
、小說結(jié)尾說老人夜里12
點陪著老妻去了，那座老自鳴鐘后來就定格在12
點不再轉(zhuǎn)動了。有人說這個情節(jié)太過離奇，不符合常理，應(yīng)該刪掉。你認(rèn)為這個結(jié)尾是否應(yīng)該刪掉？請結(jié)合全文談淡自已的看法。（6
分）
答：
參考答案：中小學(xué)作文閱讀答案網(wǎng)整理
13
、A E
（B“
經(jīng)過他們的努力，終于改變了人們的看法”
屬于無中生有；C
不是大眾性，也不是強(qiáng)調(diào)平凡更能打動人心，而是開篇設(shè)置懸念，首尾呼應(yīng)，使小說的情節(jié)更加完整；D
不是老人看開了生死之事，而是老人抱定了與老妻同去的信念。）
14
、①
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小說中的女兒絕非是可有可無的閑人，老婦人的猝死與女兒的吵鬧密切相關(guān)。②
為塑造人物形象服務(wù)，作者是以女兒的淺薄和利己反襯老夫妻的寬容和仁慈。（4
分）
15
、答案示例：不應(yīng)該刪掉。
①
結(jié)尾的這個情節(jié)恰是小說的高潮，那矮小的老人在和孫子的對話中就已經(jīng)明確了死志，結(jié)尾這個情節(jié)就有了震撼人心的效果。
②
突出了老人視愛情重于生命的形象，“
你看外婆臨死不肯閉眼，她丟不下我，我也丟不下她。我要陪著你外婆哩”
。
③
這個情節(jié)恰好體現(xiàn)了這是“
我一生能說的最動人的愛情故事”
，突顯了小說“
生死相依的愛情永存”
這一主題。（答“
應(yīng)該刪掉”
也可，要自圓其說。評分：觀點1
分；分析4
分，言之成理，答兩點即可；表達(dá)1
分。）
【附1
】：女兒形象：①
自私、淺薄。（把自己的孩子丟在父母家里，凡事首先從自己的角度考慮。）②
不孝、不懂感恩。（回到父母家，她一邊喝著老人給她做的紅棗湯，一邊“
埋怨和教訓(xùn)她的雙親”
。）
【附2
】小說標(biāo)題“
老愛情”
的含義：①
表層含義：小說講述的是一對老人的愛情故事，體現(xiàn)的是一種老式愛情，即中國傳統(tǒng)的同甘共苦、夫唱婦隨的愛情。②
深層含義：“
老愛情”
中的“
老”
即為永久、永恒之意，真正的愛情永遠(yuǎn)青春不老。妻子死了，丈夫也平靜地“
陪著妻子一起去了”
。老夫妻生死相依的愛情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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