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惟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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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爾森海灣（
NELSON BAY
）有個“貝殼博物館”，應該值得去看，特別是孩子。但我們去時，一看地址，意外發(fā)現“博物館”就在我們臨時借住的這條街上。很是詫異，這街兩邊都是民房，這兩天左進右出很多次，沒見有這么個地方呀？車在街上開了個來回，沒找到，再開個來回，還是沒找到。沒信心了，我將車停路一邊，征求家人意見，是放棄還是繼續(xù)找。正商量著，兒子的眼睛突然一亮，手指跟著一指，喊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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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著他的視線看去，就在我們停車這幢屋前，一塊殘破的門板斜靠在墻根處，板上歪歪扭扭抹了“
MUSEUM
”（博物館）幾個紅漆大字；再看，左上角還有個小小的、同樣歪扭的“
SHELL
”（貝殼）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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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么可疑惑了，卻還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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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博物館讓人想不起博物館。要說與左右民房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更小些，更破些，更老式些，而且，不是磚房，是板房�？词直�，離開門還差五分鐘。一家人誰也不說話，相互張望著，等著。等得疑疑惑惑，不踏實，似乎這幢海邊小街上的破舊小屋的門就該這樣永遠永遠地關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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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九點一到，聽到動靜，很準時。“嘰嘎”一聲響，門慢慢的、懶洋洋地開了，開得似沒什么信心。漸漸打開的門縫里，慢吞吞地探出一頭白發(fā)。一定沒想到屋外已有人，見我們，先一驚，一頭白發(fā)一顛，跟著往后急促說了句：“已經有人了。”說完趕緊回過來，把門開大。老人身后，黑洞洞的門框中，隱隱約約現出張臉，一張拉開了笑的老婦人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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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一分不差。”我和太太盡量輕松地笑說，一邊招呼兩個一旁已看得愣了眼的孩子進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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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般住家的單門，窄窄的，老人側身讓我們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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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面而來的是股讓人說不出話的感覺。“博物館”是個前居后鋪的房間，不過十幾平方米。房屋很簡陋，抬頭可以直接看到房頂的尖角木梁，看到木梁上蓋著的瓦片，以及瓦片上的蜘蛛網。地上，鋪的是過時已久的塑料地板，人造材料，經過日月磨礪，泛出一層舊黃，許多地方均已開裂，好幾處還掉了角。中間是個玻璃柜，那柜特別舊，本木顏色已發(fā)黑，顯得臟。四周靠墻還有一圈相似的柜，比中間的扁一點、矮一點，也是玻璃的，也老得舊得像掉了牙的站不穩(wěn)的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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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是第一次來還是以前就來過？”老人跟在后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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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第一次。”我太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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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話，大人要交五角錢會員費。”老人有點不好意思地說，趕緊又補充道，“當然，會員費是永久性的，以后任何時候再來，都不用再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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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角錢，等于不交，還是永久性的，且僅限大人。聽得人心里悶悶的，躁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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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一進門，便被櫥子里排滿的貝殼吸引住了，先前還是木愣愣的目光即刻亮了起來，他們相互對望著，壓低聲音說話，輕手輕腳趨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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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柜中放著大大小小、形態(tài)各異、五顏六色的貝殼。仔細看，很漂亮，有的像古羅馬騎士的頭盔，有的像美婦人的笑靨，有的像少女流線型的圍巾，有的像長毛絨球，有的像星星，有的像公雞頭上的雞冠，還有的像古典式的中國燈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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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里一共多少品種？”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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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一千五百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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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哪找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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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告訴說，這些貝殼都是他父親生前收集的。他父親一生喜歡海，當過海軍，終漂泊海上。這些收集來的貝殼都生長在不同海域的深海，拾取它們必須潛到很深的海底。他父親退役后專門學了潛水，然后去了世界各地，到各種不同的深海底去尋找它們……后來就開了這家貝殼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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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該是很久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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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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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呢？你有沒有收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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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收集，但很少。因為很難。我從別人那買了些。當然，都是相對大路貨的，主要用作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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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櫥窗里的貝殼，我注意到，每個貝殼下都有一張小紙條，用玻璃膠粘在底下的玻璃上。紙條已很黃，有的已發(fā)黑，上面有鋼筆字跡，很漂亮，很瀟灑，寫著貝殼的名稱，來自什么地方等等。大多數筆跡已模糊，上面落有細細的灰塵，看不太清。——想必，這些都是他父親的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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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店開了多久？我是說，自你接手后。”我忍不住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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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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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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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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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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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你就一直守著這個店？”很想這樣問，很想，卻終究沒問。我改口道：“挺好的，住這么個漂亮寧靜的海濱小鎮(zhèn)；擁有這么多漂亮貝殼，還能不斷看到來自各地的游客……”我覺得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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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老人似乎因我的話高興起來。“是的，”他說，“這確實是個好地方，有山有水。很難找到比這更好的了。我在這里生活了
70
，偶然離開幾天，都會不習慣，會急著趕回來。這么個小店，雖然不賺什么錢，但夠用了，讓我滿足了，而且，我喜歡這些貝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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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的，這地方很漂亮……”我連連應著，心里感到的則是一個人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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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看中一個小貝殼，我拿了去付錢。挺不好意思，就買這么個小東西。他并不介意，似乎習慣了。從櫥柜上拿起一副黑框老花鏡，架在鼻梁上，身體退老遠，瞇著眼，辨認價錢，然后，一邊和我們說話，一邊找出一張過期報紙，撕了半頁，把貝殼包起來……我說：“我們還會再來；怎么說，我們也已是這里的會員了。”說這話，我是想使自己顯得輕松些，可話一出口，覺得一點不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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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過別后，我們走了。走了幾步，偶一回頭，看見門框中那張白晃晃的臉，拉開著像先前一樣的笑，笑得很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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