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邊河
秋收過后,生產隊會計稀里嘩啦撥弄算珠,根據(jù)每一個社員家庭的人口、出工和分配的多少得出哪家該進錢哪家訪補錢,準備開分紅會。每此時,段二爺和他的母親總會有盼頭。他和他的母親,都是能出工的勞力。
段二爺其買并不姓段,也并不是能夠稱得上“爺”的老頭。他叫佟壽,虛歲二十的輕壯小伙。為何叫段二爺,都是那回看猴戲看出來的。耍猴戲的人姓段,叫段二爺,身材瘦瘦的,佟壽和他差不多。那秋收后耍猴戲的段二爺牽著一只可愛的小猴來到小村莊里耍猴戲。吃完晚飯老老少少早早地來到生產隊的曬谷場上圍坐上了。佟壽家離曬谷場近,自然就來得早坐在最前面。耍猴戲的段二爺牽著戴了官帽穿著官服的小猴提著個小鑼咣咣咣的繞場一周就算開場了。猴戲耍得精彩就不必說了,精神文化干渴了的鄉(xiāng)民們遇到這樣開心的事自然陶醉。大家正全神貫注地看著,不知那耍猴戲的段二爺變了個什么戲法,把坐在前排的佟壽變成了他自己的模樣,那小猴把佟壽當作段二爺在他身上又抓又撫,弄得佟壽不知所措,頭發(fā)被抓得亂蓮蓬的。身邊的人明明看著坐的是佟壽,怎么會成了段二爺,都感到不解。從此,佟壽就沒有哪一個叫他佟壽,不管大人小孩都叫他“段二爺”了。
分紅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進錢的人家不必說,補錢的人家就得一五一十地把錢拿出來,補給那些勞動日掙得多的?慑X從哪里來,那時候是要割資本主義尾巴的,要想把什么變一分錢是沒有什么可變的,唯獨自留地里種點辣椒或其他的經濟作物,秋后按國家牌價賣給供銷社才能變出點錢來,所以每到要分紅的時候該補錢的人是愁上眉頭。
有的進錢人家與補錢人家相互談好,答應喊著,等哪時有了哪時給。段二爺沒有找哪一家喊,自己的勞力,癩子頭上的虱子——跑不脫。他想到的是進現(xiàn)錢,好實現(xiàn)他的愿望。
分紅會上,各自揣著的心在昏暗的煤油燈下像燈火苗一樣擺動,跳躍,或被燈蛾撲打得東倒西歪。桌上擺著一匝鈔票。段二爺看著那匝鈔票逐漸地矮下去,完全消失了,會計還沒有叫到他的名字,他全身冰涼。
會計終于叫到他的名字,宣布他應進一百三十元,比去多了十五元。盡管多了十五元,段二爺心里高興不起來,當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會計接著念了下一個人的名字。
下一個是佟金銀,生產隊長,是段二爺親幺爸,人多勞力少,應補一百五十元。
佟金銀當場把二十元現(xiàn)鈔搭在桌子上交給了出納,剩余一百三十元。他望了望段二爺,大聲地喊,段二爺,喊到哈,過幾天給你。
說話算話喲,幺爸。段二爺只得應承了一句。你放心,男兒漢大丈夫。佟金銀拍著胸膛慷慨答道。
臘月說到就到,家家戶戶置辦貨忙。段二爺分紅該進的錢還沒有到手。心里著急,親自登門要賬。佟金銀滿口答應,行,沒問題,等會趕場就給你找來。你放心,好侄兒,下午我親自給你送來。下午六點鐘了,段二爺還不見幺爸拿錢來。一下午他都死盯著佟金銀趕場回家的路,眼都望穿了。天色漸漸朦朧起來,他終于看到了一個模糊的人影朝這邊晃動。那影子他很熟,不錯,是佟幺爸,喝醉了酒,一路亂七八糟地唱著京戲:咣扯咣扯咣……
段二爺心急火燎,不等他咣過來就撲了上去。佟幺爸一把抱住段二爺,好侄兒,我曉得,我曉得,然后用醉氣熏熏的嘴對著段二爺?shù)亩涠Z了幾句,段二爺還沒愣過神來,佟幺爸用京腔大笑著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佟金銀看到一個晚輩指名道姓罵到自己臉上來,又是堂堂的一隊之長,頓覺不光彩,惱羞成怒,站出來指著段二爺一陣罵,臘時臘月的你吼哪樣?老子又不是說不拿,你那點老子拿不起是不是,老子少喝兩杯……
鄰居七八個男勞力漢上前各自勸說才算把火撲滅。
三十,佟幺爸為了表示歉意,置辦了飯把段二爺母子倆請到家里來一起吃飯。佟幺爸一陣甜言蜜語勸下三杯酒,然后又親情加感情滔滔不絕,乖侄兒,幺爸實在是對不起你,今幺爸確有難處……擺了擺頭,嘆一口氣,舉杯同段二爺又連干了兩杯接著說,明,明補償你,讓你工分掙得更多,幺爸說話算話,絕對不騙你……又是兩杯下肚,段二爺不勝酒力,有些黃黃昏昏的了。佟幺爸接著話茬把他的意思講完,明佟石川家飼養(yǎng)耕牛到期了,我把它轉讓給你,一多掙三百多個勞動日呢。你想想,三百多個勞動日一多收入幾十塊啦……
段二爺懵懵懂懂地聽著,不知什么時候進入了夢鄉(xiāng)。等他一覺醒來,已是家家戶戶桃符更新,噼里啪啦燃放鞭炮賀新春。段二爺被鞭炮聲震醒,模糊中仿佛又看到那只猴在他身上抓撈……
(略有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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