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柱 尉天驄》高中小小說閱讀
巨柱
尉天驄
①輾轉(zhuǎn)讀到弟弟的來信，得知將近八十高齡的母親仍然和弟弟一家住在鄉(xiāng)下的老宅子里。弟弟說：“這些年來，我干的都是些體力勞動的工作，生活雖然苦，卻從來沒有喪失掉上進(jìn)的意志，也從來沒有動過歪腦筋，想去占別人的便宜。這些年，雖然四處都鬧得天翻地覆，母親卻一直像一根巨柱那樣支撐著這個家。多少夏天的晚上，我們母子二人常坐在院子的棗樹下，對著滿天星光而聊到深夜，聊到我們家的前幾代人物，聊到父親的早逝，聊到遠(yuǎn)在外鄉(xiāng)的家人，言語間自然充滿了感嘆和凄涼，但是，這些過去了的人和事卻不知不覺中給予我很多啟示：母親雖然不認(rèn)識字，她的話卻成為鼓舞我要不斷奮斗的力量……”
②讀著弟弟的信，也就更加地想念著母親，連帶著也想起了母親常向我講述的關(guān)于老奶奶的故事。小時候聽人說過：我們家原也有著中上等的產(chǎn)業(yè)，但是，這種日子沒有多久就消失了。先是祖父去世，接著瘟疫流行，家中一連辦了四五次喪事，再接下來，便是那些你來我往的仗一直打個不停。爺爺和奶奶都過世了，家中就只剩下我們叫做老奶奶的曾祖母，帶著幾個要成年而還未成年的孫子孫女，來撐持這個日漸敗落的家。聽母親說：那時北洋軍你打過來我打過去，今天要糧草，明天要壯丁，原本窮困的日子更加艱苦了。那時候，很多人的為人處世脫出了常軌。有人來跟老奶奶商量，要跟我們家合作將小麥田拿來種植罌粟，這樣就會有十多倍的收入;但我們家的老奶奶任別人怎么勸說也不答應(yīng)，她說：“我家可還有兩個孫子，到時候煙土進(jìn)進(jìn)出出，誰也保不準(zhǔn)他們不會學(xué)上吸大煙。等人毀掉了，錢再多又有什么用?”
③所以，在老奶奶的引導(dǎo)下，她要家里的人不要為了錢財去跟人爭吵。我沒見過老奶奶，她死的時候我還沒有出生，但是她講話的神情，做事的章法，都在我心中保有鮮活的印象;因為母親和我的父親、姑母們一談起話來總是喜歡奶奶這樣、奶奶那樣地去安排一切，以至于在我童年時，很多事我也能夠按照章法去做。譬如等谷子收好了，一定要送幾袋給村子里日子過不去的鄰居，而且要有禮貌地說：“這是今年新收成的，請您嘗嘗新!”還有，爺爺墓地后面有兩座墳，埋葬的是兩個不知是哪個部隊的外鄉(xiāng)軍人;過年過節(jié)給爺爺上墳的時候，大人們總一再吩咐著：“可不要忘記給老軍墳燒紙啊，孤瑰野鬼地死在外鄉(xiāng)也真可憐!”
④母親說：我們那個村子里，是難得和外邊的人聯(lián)絡(luò)的，所以每一次穿著綠衣服的郵差出現(xiàn)，立刻就會被人包圍起來。每到這時，老奶奶總叫人給郵差倒茶，搬凳子，一年三節(jié)總不忘送些土產(chǎn)到郵差家去。老奶奶說：“難得人家跑幾千里，也不知道要磨破多少雙鞋子?”老奶奶雖然處處替人擔(dān)心，但有時面對一些別人覺得無限驚慌的事時，卻會平靜得讓人難以相信。據(jù)說，她臨死的時候非常安詳，她把孫子孫女都叫到床前，囑咐他們在她死了以后怎樣辦事情：某月某日哪家親戚來吊孝，該怎樣接待;燈里的油要小心，以免燒了房子;剪刀要收好，不然做孝服時找不著會手忙腳亂;送殯時每個人都要多加件衣服，以免受涼。及至她看著家人哭了，就對他們說：“你們哭什么呢?我已經(jīng)八十了，要活多老才算夠呢?”她走了，好像只是出一趟遠(yuǎn)門。
⑤以往我不懂得老奶奶，總以為她的一生只是在一些瑣碎的小事里打轉(zhuǎn)轉(zhuǎn)，而且至死還只想著那些瑣碎的點點滴滴。及至自己長大，經(jīng)歷了一些折磨，也在五光十色的人生中打滾，因摸不穩(wěn)要走的道路而感到一片虛無時，我才慢慢了解列老奶奶那樣的人生。在她的一生中，她的日子都是與四周的人、事、作息結(jié)合在一起的，它看到這世界怎樣變化，也知道自己的世界該如何安排;于是當(dāng)她看到別人的生命，就會覺得自己仍舊在那些生命中延續(xù)。正因為她知道在這世界千變?nèi)f化中總是有一道和諧的、誰也破壞不了的軌跡，所以她才能夠面對那些在歷史上短暫出現(xiàn)的屠殺、斗爭等等而無所懼怕，因為在信心中她知道自已栽下的樹會結(jié)怎樣的果實。老奶奶是不識字的，但是在她的身上我卻真正領(lǐng)會了“縱浪大化中，不憂亦不懼”的真實意義。
⑥在歷史的苦難中，老奶奶的腳步走過了，母親又接著走下去;當(dāng)母親有朝一日走完了她的腳步，弟弟又會接著走下去。這些年，在這個海島的土地上，我也看到無數(shù)的人像我的老奶奶和我的母親那樣，雖然緩慢卻非常扎實地走著同樣的生活腳步。于是，從這些腳步中，我漸漸領(lǐng)會到一股堅強(qiáng)的力量，在不斷地突破商品的污塵而發(fā)芽、茁壯。正因為如此，再一次讀古人的詩，才能真正懂得“共看明月應(yīng)垂淚，一夜鄉(xiāng)心五處同”的滋味。
(本文有刪節(jié))
11.文章為何以“巨柱”為題?請簡要分析。(3分)
12.本文第④段詳細(xì)敘寫了老奶奶臨終的情景，有何用意?(3分)
13.分析并概括老若奶奶的形象特征。(4分)
14.聯(lián)系文章內(nèi)容，賞析文中畫線句。(5)
15.關(guān)于為人處世，你從老奶奶身上得到丁哪些啟示?請聯(lián)系現(xiàn)實談?wù)勀愕目捶ā?5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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