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分）
倒 立
省委組織部副部長孫大盛今晚在一號樓西餐廳設(shè)宴招待我們—
－他的中學(xué)同學(xué)。
大盛人沒到笑聲先到了。聽到孫大盛的笑聲，先到的同學(xué)們松散的身體突然地緊張起來，連看起來平靜如水的謝蘭英的腰身也微微地挺了挺，我原來是不想站起來的，但我身體自己站了起來。
孫大盛在我們眼前出現(xiàn)了，只見他上身穿一件金黃色的半袖T
恤衫，下穿一條黑褲子，肚子有點凸，他的頭發(fā)一根是一根，看起來十分珍貴。我只覺得眼前這個人不是從那個偷櫻桃掉到我家豬圈里的孫大盛成長起來的，就像一匹老驢是不可能從一頭牛犢子成長起來一樣。
孫大盛和大家打過招呼，笑瞇著眼，站到謝蘭英面前。
“‘
小茅房’
你把謝蘭英管得太嚴(yán)了吧？”
歪著頭問
“
小茅房”
動作夸張地說，"
你看看我樣子，哪里能管得了她？"
"
有什么冤屈盡管對我說，"
孫大盛緊盯著謝蘭英的臉道，"
本官為你做主！"
孫大 盛又笑瞇瞇地對著我走來。我本來想喊他一聲"
弼馬溫"——
這是上小學(xué)時我親自給他起的外號——
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
魏大爪子，你今晚上可是煥然一新�。�"
孫大盛用手捻著我的衣袖，笑著說，。
眾人哈哈大笑。
孫大盛招呼著眾人說，“
坐下坐下！”
他拍拍身邊的椅子，說，“
謝蘭英，你靠著我坐。”
謝蘭英別別扭扭地說：“
我坐在這里就行了……”
“
不行，”
孫大盛說，“
現(xiàn)在講究跟西方接軌，女士優(yōu)先。”
“
孫部長讓你坐，你就坐嘛！”“
小茅房”
說。
“
挪過去，娜過去！”
董良慶把謝蘭英拉起來，將她扯到孫大盛身邊的待子上按坐下去。
一個美麗的服務(wù)小姐轉(zhuǎn)到孫大盛身后，輕輕地問：“
孫部長，喝什么酒？”
孫大盛掃了我們一眼，說：“
老同學(xué)聚會，當(dāng)然喝白酒！”
“
我不喝白酒。”
謝蘭英說。
“
你又掃興！”“
小茅房”
瞅了謝蘭英一眼。
小姐往每個人面前的酒杯里倒酒，謝蘭英護(hù)著酒杯說：“
我真的不能喝！”
“
不能喝也得倒上看著！”
孫大盛說。
孫大盛端起酒，說：“
各位老同學(xué)，多年不見，這杯酒我敬你們，都干了！”
他舉杯一飲而盡。這點小酒算得了什么，我一仰脖子就干了，其他幾個也干了，惟有謝蘭英沒干。孫大盛把她的杯子端起來，舉到她的面前，說：“
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是不是？”
“
我真不會喝……”
“
你會不會喝水？”
孫大盛問。
“
喝水當(dāng)然會了。”
謝蘭英說。
“
會喝水就會喝酒！”
孫大盛說。
“
就是一杯耗子藥你也喝下去，”“
小茅房”
惱怒地說。
“
那好吧”
，謝蘭英說，“
我豁出去了。”
她端起酒杯，先喝了一小口，齜牙咧嘴地說，“
真辣．”
然后一仰頭，就把杯中酒喝干了。
黃良慶端著一杯酒，轉(zhuǎn)到孫大盛身邊，說：“
孫部長，我敬您一杯！”
孫大盛說：“
酒桌上只有同學(xué)，沒有部長，誰破了這個規(guī)拒就罰誰三杯！”
“
下不為例，下不為例！”
董良慶說。
“
先罰！“
孫大盛說。
董良慶連喝了三杯，然后又倒?jié)M一杯，說：“
老同學(xué)，我敬您一杯！”
大家輪流向?qū)O大盛敬酒。輪至。“
小茅房”
時，他自己先喝三杯，說：“
我先罰了，孫部長，老同學(xué)敬您一杯！”
“
這不行，”
孫大盛說，“
故意犯規(guī)，加罰三杯！”
“
小茅房”
連干三杯，說：“
二三得六，三三見九，孫部長，現(xiàn)在可以敬您一杯了吧？”
孫大盛與“
小茅房”
碰了杯，說：“
數(shù)學(xué)學(xué)得不錯嘛！”
“
我當(dāng)了十年書店會計，當(dāng)了八年副經(jīng)理，還兼著會計！”“
小茅房”
似乎有點傷感地說。
“
還好意思說，”
謝蘭英說，“
你混出了個什么樣子？”
孫大盛端起酒杯，說：“
謝蘭英，來，老同學(xué)敬你一杯。”
“
我已經(jīng)喝了三杯了，再喝就醉了。”
“
知道自己喝了三杯就說明還沒醉，再說了，喝醉了又怎么樣呢？人生難得一次醉嘛！”
“
對，人生難得一次醉，”“
小茅房”
說，“
孫部長讓你喝，你只管喝就是！”
“
我真地豁出去了！”
謝蘭英端起酒杯就干了。
“
誰都可以發(fā)牢騷，就是你‘
小茅房’
不能發(fā)牢騷！”
孫大盛說。
“
為什么我就不能發(fā)牢騷？”“
小茅房”
說。
“
你小子把我們的�；ò瘟�！”
孫大盛說，“
大家想想謝蘭英在校宣傳隊那會兒……
唱就唱，跳就跳，還能倒立著行走……
全縣的人民都知道一中有一個女孩子能倒立著在舞臺上轉(zhuǎn)十八圈！”
“
老了……”
謝蘭英眼睛閃著光說。
“
你不老……”
孫大盛眼睛閃著光對謝蘭英說，“
怎么樣，給老同學(xué)們表演一個？”
“
你要讓我出洋相？”
謝蘭英說。
“
來一個……”
孫大盛直盯著謝蘭英，執(zhí)拗地說。
“
不行了……
再說，我也喝多了……”
“
大家鼓掌吧！”
孫大盛說。
“
真不行了……”
．
“
你真是狗頭上不了金盤托！”“
小茅房”
說。
謝蘭英站起來，說：“
你們非要耍我的猴！”
“
誰敢？”
孫大盛說。
謝蘭英走到那個小舞臺上，抻抻胳膊，提提裙子，說：“
多少年沒練了……”
“
我揭發(fā)”“
小茅房”
說，“
她每天都在床上拿大頂！”
"
放屁！"
謝蘭英罵著，拉開了架勢，雙臂高高地舉起來，身體往前一撲，一條腿掄起來，接著落了地。但是沒有停止，她咬著下唇，鼓足了勁頭，雙臂往地下一撲，沉重的雙腿終于舉了起來。她腿上的裙子就像剝開的香蕉皮一樣翻下去，遮住了上身，露出了兩條豐滿的大腿和鮮紅的短褲。大家熱烈地鼓起掌來。謝蘭英馬上就覺悟了，她慌忙站起，雙手捂著臉，歪歪斜斜地跑出了房間。
（選自莫言短篇小說《倒立》，有刪改）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yy-art.cn/gaozhong/66554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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