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最讓我心痛的東西要數(shù)高三的“戰(zhàn)友們”。是的,我承認,在整整一個高三期間,我每天想的并不是“離高考還有多少天”,而是“我離解放還有多少天”,一直告訴自己,讓現(xiàn)在的學習都見鬼去吧,這些試卷到時只會是無用的垃圾,那該死的數(shù)學,我將一輩子同你說“拜拜”了?墒牵瑸楹维F(xiàn)在我的鼻尖卻有絲絲酸楚的感覺?特別是當我看到那個天天被我折磨得不成機樣現(xiàn)在已壯烈犧牲的卡西歐計算機。哦,是的,我清楚地記得我當時用它折算分數(shù)的時間要比我正式算數(shù)學題的時間多得多,我天天心心念念的便是各個學校專業(yè)的分數(shù)線,藝術類考試專業(yè)和高考分之間的折算,各個大大小小模擬考、月考那慘不忍睹的成績。我甚至認為我的人生就此毀滅無望了,因為我無論怎樣核算,我那計算機上的數(shù)字始終卑微地顯示著超低的分數(shù)。算自己的分、算同學的分、算以往高考的歷史分、算……,想必是我計算機在其所有工作中干的最多的活兒吧。但是,這一次次毫無參照物的無謂算分后,我得出的唯一結論便還是:“仍舊這點分,一定考不上!”
不舍的還有我那充滿智慧的英雄貼同沾滿血和淚的恥辱卷了:文科卷和數(shù)學卷。我的文科卷一向字跡工整、思路清晰,幾乎每次語文考試都不存在著多大懸念,因為比起那些馬虎對待或隨便涂鴉應付的同學來,我的分數(shù)總是最高的或者就是第二高。現(xiàn)在我輕輕拂拭著各類區(qū)縣的“走向成功”模擬卷,各種泛黃的被我稱作為草紙質地的月考卷,自豪驕傲之感便油然而生。嘿嘿,但別高興的太早,當你看到我那些數(shù)學卷時哭都來不及呢,我親愛的父母親到后來竟發(fā)展到看都不敢看的地步了,因為那些數(shù)字實在是太令人膽戰(zhàn)心驚了。我的數(shù)學在平時從沒有及格過,更別說150滿分的卷子考個三位數(shù)了,幸好這些分數(shù)老師并不是全部登在學生手冊上的,如果登到我的成績時,我想大概都不用換筆吧——一枝紅筆寫到底呀。記得當時我每次走進辦公室問政治老師題目時,數(shù)學老師龍哥便會操著他那濃郁的四川口音說:“我說陳夢遲呀——,啥時候能見你那么積極地學數(shù)學就好咯!”
“青春要做青春之最,今天最想多體會,證明現(xiàn)在我是誰,讓最炫一回我們最干脆!”這是偶像謝霆鋒的一首勵志歌曲。
今天終于賣掉了所有有關中小學學習的全部資料,包括書籍、試卷、教材、課本?傊撡u的全都賣了,真的很不甘心用“賣”這個詞,然而所換的錢幣,估計是我有生以來“賣廢品”所得的最多的一次了,看著那些零星瑣碎的錢幣,我要讓自己接受這個殘忍的現(xiàn)實,關于我中學學習生涯的一切印記今天已全部清除完畢!
在整理它們的時候,心中便很不是滋味。那本小學看圖說話的作文本我還記憶猶新,小學語文老師時常拿它用來訓練我們會話的水平,盡管我的作文水平還可以,但一開口說話便完全變成了250。在我眼前,我仿佛看到一個戴綠領巾的女孩在課堂上結結巴巴地回答著老師的問題,腦中的思緒好似一堆糨糊,伴隨著那拙笨的小嘴的一張一合,說出的話輕得像蚊子叫以至于自己也無法聽清,沒錯,那就是我。
一天,也許是生意上的摩擦,她們店里的伙計和對面西餐廳的員工大打出手,不知誰抄起啤酒瓶砸在了他們的一個伙計的手臂上,頓時,鮮血如泉水般涌了出來,耀著刺眼的紅,所有人都驚住了。他們館里的伙計們更是憤慨至極,那一刻,她和他們的心牢牢地拴在了一起,他們仿佛就是出身入死的戰(zhàn)友,在“敵軍”面前生死與共,榮辱與共……也許正因為這樣,他們“勝利”了,不僅為同伴討回了公道,還贏得了優(yōu)先拉客的權利,當他們舉著酒杯慶祝時,她竟然感動得哭成了淚人。如果是先前的她,她斷然不會在乎這些街頭巷尾的小打小鬧,她只會以一種高姿態(tài)的身份覺得他們市儈又庸俗,沒一點素質。但是,今天她終于以另一種身份見證了其間的美好。人活在社會總會身不由己做一些看似無厘頭的事,不僅僅是捍衛(wèi)隨時都可能被踐踏的尊嚴,更是為了活著。每個人都平等地活著,哪怕是以最低賤的方式。
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感覺有些陌生,臉上的輪廓瘦削而清冽,嘴角揚起幾分世俗和滄桑,淡淡的,沒有過分的喜悲。那種對任何人都笑得無邪的能力她學會了,也許生澀中仍夾帶了些許做作……她懂得如何偽裝自己才能避免受傷,她已拿捏準了“冷暖自知”四字……
漂泊的心是停歇的時候了,她辭掉了牛肉館的工作,剪掉了一頭長發(fā),恢復了她一年前學生的模樣。校園里又活躍著她明媚的身影,還有那一串串無拘無束的笑語聲?v然終有一天她會離去,迎接世界的虛假和復雜,但她從不后悔自己曾擁有過這一刻純粹的美好,也曾擁抱著真誠和善良,執(zhí)著地堅守過夢想。
錯誤的季節(jié),錯誤的人和事,恍然驚醒,愿再來一次。可能這就是青春。
幾經波折,她最終在一個牛肉館落腳,老板看重她從農村出來的,老實而且手腳麻利。她不在乎工錢有多高,只要一日三餐有著落就行。每天洗碗打雜,偶爾也到前臺跑跑腿。日子平淡無奇地過著,與她之前憧憬的生活截然不同。生意不好時,老板便把氣撒在員工身上,她當然也不可避免地要忍受那夾雜著唾沫星子的臭罵,好多次她差點就在老板那張扭曲至極的臉上甩上兩個耳刮子,不過經歷種種之后,她學會了忍耐和理智。
小山一樣堆積的碗碟在她精心刷洗后,依舊整潔地躺回了碗柜,而她早已累得連圍裙都來不及脫下就趴倒在床上,手臂酸痛難耐,頭也開始隱隱作痛……
第二天,她勉強地仰起那像是重了好幾斤的腦袋,硬是灌下了半杯白酒,才使自己清醒過來。店里充斥著牛肉的腥膻味,男人們的汗臭味以及那混雜了許多粗話的笑罵聲……她已經忘卻了日子究竟是怎樣熬過來的,有時她真覺得自己掉進了無底洞,失重、恐懼沒有一刻消停過,她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卻只有無盡的虛空。
三個月前,她離開了學校,固執(zhí)得像頭小牛。手里攥著向同學借的兩百多塊錢,背著父母奔赴她向往已久的夢想之地,她要自立更生,她硬是要靠打工闖出一片天……當陌生的城市橫亙在她面前時,她卻手足無措了,她苦心經營的烏托邦似乎已廢墟一片。沒學歷,沒證書,她憑什么說服別人雇傭她呢,她迷惑了,所有的幻想被冰冷的現(xiàn)實抽了一個響亮的耳光。
她像頭迷途的小鹿,跌跌撞撞亂闖,注定會傷痕累累。當最后的5毛錢換來救命的饅頭時,她已經與物欲充盈的世界脫軌了。她風餐露宿,過上了流浪的生活,幾天來,她的銳氣銷磨了不少,倒是那犟脾氣有增無減。“絕不回家,絕不低頭……”就是這樣的信念陪她挨過了饑餓的時光。在她最餓的時候,她多渴望有人能給她一頓飽飯,哪怕是半個饅頭,可是沒有,她沒想到世界竟以如此方式將人情冷暖披露得如此徹底。饑餓是頭惡狼狠狠地啃噬她,讓她喪失了理智。她瘋狂地吞咽下從菜市場撿到的爛菜葉子,已辨不出唾液里是菜葉腐爛的惡臭還是淚水的苦澀。也許……該回家了吧,她想念媽媽的紅燒肉,想念暖暖的被窩……“不,不可以”,她幾乎是哭著喊出來的,她的倔強和固執(zhí)慢慢隨體力恢復過來,堅決地打壓下了這念頭。“我已沒有退路了,如果我回頭,換來的不僅是父母的責罵,還有同學們的嘲笑,我怎么忍受得了……”她倦縮在墻角,任憑午夜冽冽的寒風吹打,眼中泛濫著桀驁和不羈,卻望不穿黑夜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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