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捧露盤
庚寅歲春奉使過京師感懷作
曾覿
記神京、繁華地,舊游蹤。正御溝、春水溶溶。平康巷陌,繡鞍金勒躍青?。解衣沽酒醉弦管,柳綠花紅。到如今、馀霜鬢,嗟往事、夢魂中。但寒煙、滿目飛蓬。雕欄玉砌,空鎖三十六離宮。塞笳驚起暮天雁,寂寞東風。
該詞標題為“庚寅歲春奉使過京師感懷作”,據(jù)史載:作者曾覿字純甫,汴(即今之河南開封)人,生于北宋末徽宗大觀三年(1109),卒于南宋孝宗淳熙七年(1180)。“庚寅歲春”,應是孝宗乾道六年(1170)的春天,時曾覿已年滿花甲,垂垂老矣,猶在朝供職。在孝宗趙?初登基(1163年)時,曾任用主戰(zhàn)派張浚發(fā)動了抗金戰(zhàn)爭,但很快便遭挫敗,又不得不與金重訂和約,所謂“奉使過京師”是指,詞作者奉命自南宋皇帝行在所──臨安(今之杭州)去執(zhí)行與金人和談的任務,來到了北宋的舊都汴京──當時亦稱東京開封府,而金人則稱為南京。曾覿本是汴人,北宋覆滅宋室偏安江南之際,他已年近弱冠,如今又回到了闊別四十余年后的舊地神京,地雖是而人事已非,這萬千感慨會如連天波濤、接地烏云滾滾而來不可止遏。
上闋以“記神京,繁華地”為引句,描寫的都是沉淀在記憶中的舊時情景往日的歡樂:記得北宋天子所居的京都,當年本是個繁華的地方,處處都留下往日游覽流連的蹤跡!罢鶞,春水溶溶”是先寫皇宮景象,作者僅以皇宮外環(huán)繞宮墻流動著的溶溶春水,便寫盡了宮墻之內(nèi)鶯歌燕舞、妃嬪媵嬙的無限風光。運用了以部分代全體、以此處代彼處的寫作方法,這是古漢語修辭中的借代。接下來筆鋒轉向民間,“平康巷陌,繡鞍金勒躍青?。解衣沽酒醉弦管,柳綠花紅”寫詞人當年在這東京開封府目睹身踐的歡樂生活,“平康”,是妓女所居之處的代名,因為唐代長安丹鳳街有平康坊,是妓女云聚處。詞人完全沉浸在對往昔的回憶之中,字里行間蘊含著無盡的惋惜:想當年,神京的街道是那么繁華,騎著繡鞍金轡高頭大馬的公子王孫、豪商富賈們,穿行平康里巷出入青樓歌院;我也曾解衣沽酒,在歌伎舞女的絲竹管弦聲中沉沉大醉,享受著年輕時代的風流歡樂,看到的盡是柳綠花紅春光無限好。寫神京街道繁榮,突出的是“平康巷陌”,盡管也有歌頌大宋江山天下太平之意,但多少也透露了處于末世的北宋王朝的病根所在:皇帝不理朝政,耽于淫樂;上行下效,達官貴人也必然奢華無度,醉心于尋歡逐樂的生活。
上闋所表現(xiàn)的盡管是歡樂氣氛,但因為是對已經(jīng)逝去不返的歡樂歲月的追憶,所以必然被蒙上一層凄涼的厚紗,加重了現(xiàn)時的悲傷。
下闋從緬懷中跳出,回到了現(xiàn)實中來!暗饺缃,馀霜鬢,嗟往事、夢魂中”之句,就內(nèi)容而論與上闋緊緊相?:四十年前是那樣風光,而到今天,青春逝、人已老,空留下兩鬢蒼蒼如同飛霜;嘆往事,成追憶、如云煙,只能在夢幻中重溫再現(xiàn)。接下去便自然過渡到記述眼前所見,“但寒煙,滿目飛蓬。雕欄玉砌,空鎖三十六離宮”中的“飛蓬”,是指飄蕩無定的蓬草,也可喻世事散亂不定;“三十六離宮”,是在用典,班固《西都賦》中有“西郊則有上囿苑禁……。離宮別館三十六所”之句,“離宮”本意雖指帝王在皇宮之外隨時游樂停留的宮室,但在這里,卻指的是已經(jīng)廢用的北宋帝王的宮苑。傷心人眼中全是傷心景色,在充滿憑吊心境的詞人眼里,盡管是春天,也只見:漫空寒煙,遍地亂草,那精心雕琢的白玉欄桿,早已是撲撲灰塵,鳳閣龍樓也被重重封鎖,空寂無人。詞至此處,已盡數(shù)鋪陳荒涼孤寂的景色,但作者意猶未了,以尾句“塞笳驚起暮天雁,寂寞東風”繼續(xù)寫景,作了進一步地渲染:幾聲悲涼的胡笳傳來,把黃昏里已經(jīng)歇止的雁群驚起;也把主人公從憑吊的心緒中喚醒,只覺得東風在吹拂,令人感到更加孤寂。該詞善于捕捉典型以寫全局,如上下闋中借“御溝”、“離宮”之詞,便傳遞出對北宋王朝的深切懷戀。此外,全篇幾乎都是寫景敘事,并無直抒胸臆之句,但細細品味卻無處不散發(fā)著吊古懷舊的憂傷,產(chǎn)生了含而不露、引而不發(fā)的藝術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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