鷓鴣天
鵝湖歸，病起作
辛棄疾
枕簟溪堂冷欲秋，斷云依水晚來收。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書咄咄，且休休，一丘一壑也風(fēng)流。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
此帶湖閑居之作。鵝湖，山名。在鉛山縣東北。本名荷湖山，有湖，多生荷。東晉時龔氏于此蓄鵝，因名鵝湖山。碧水白云，長松夾道，為當(dāng)?shù)仫L(fēng)景勝地，稼軒詞屢談及此。
鵝湖歸來，病體初愈�！罢眙∠美溆铮瑪嘣埔浪韥硎铡�。躺在臨水房間的枕席上，漸感微涼；室外飄浮在水上的云煙到黃昏都消散了。“冷欲秋”，一因病弱，二因夏秋之際季節(jié)的轉(zhuǎn)換�！巴韥硎铡�，知云煙白天尚飄浮水面，傍晚之時反而更晴朗了。在另一首同題之作中云：“翠木千尋上薜蘿，東湖經(jīng)雨又增波�！睙燊F靄消失凈盡，藍(lán)天碧水，帶湖又是“千丈翠奩開”了，這時映進(jìn)眼簾來的是一幅如畫一般的美景：“紅蓮相倚渾如醉，白鳥無言定自愁”。艷麗的紅蓮相互偎依，全像喝醉了酒；白鷺不鳴不動靜悄悄，準(zhǔn)是獨(dú)自在發(fā)愁�！皽啞�，全或滿之意。陳師道《山口》詩：“漁屋渾環(huán)水，晴湖半落東”�！跋嘁馈倍皽啞保娂t蓮之多，遍布水面。點(diǎn)綴以倦歸無言的白鳥，景幽色美，一片寧靜�；蛘f風(fēng)搖紅蓮是動態(tài)──即使如此，也是此時有聲似無聲。從這聯(lián)無聲、有色、形美、氣斂的工穩(wěn)對仗中，映現(xiàn)出詩人此刻身與物化，神凝世外，為自然美景所陶醉的心態(tài)。明人沈際飛評曰：“生派愁怨與花鳥，卻自然”（《草堂詩余正集》）。“生派”而“自然”之作，使物與人化，感情更深一層。如“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杜甫《春望》詩）；“鸚鵡州邊鸚鵡恨，杜鵑枝上杜鵑啼”（陳允平《望江南》詞）。這兩句應(yīng)說既“自然”，又瀟灑，且風(fēng)流，超逸美妙，實(shí)是不可多得的佳句。
過片換頭即抒情。“書咄咄”，典出《晉書》卷七十七《殷浩傳》：“浩雖被黜放，口無怨言，夷神委命，談詠不輟，雖家人不見其有流放之感，但終日書空，作‘咄咄怪事’四字而已”�！扒倚菪荨�，典出《新唐書》卷一百九十四《司空圖傳》。司空圖隱居中條山王官谷，作亭名曰“休休”，“作文以見志曰：‘休，美也，既休而美具。故量才，一宜休；揣分，二宜休；耄而聵，三宜休；又少也墮，長也率，老也迂，三者非濟(jì)時用，則又宜休。”“一丘一壑”，猶言一山一水�！稘h書》卷一百上：班嗣贊“絕圣棄智”的嚴(yán)子（莊周）曰：“漁釣于一壑，則萬物不奸其志；棲遲于一丘，則天下不易其樂�！薄妒勒f新語?品藻篇》：“明帝問謝鯤：‘君自謂何如庾亮’？答曰：‘端委廟堂，使百僚準(zhǔn)則，臣不如亮；一丘一壑，自謂過之”。辛棄疾則謂：我還學(xué)殷浩的什么書寫“咄咄怪事”，倒不如像司空圖那樣作個山林隱士，就是只有一丘一壑也瀟灑自在。而同時也表達(dá)出詩人“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yuǎn)，則憂其君”（范仲淹《岳陽樓記》）的襟懷。實(shí)際放情山水，結(jié)盟鷗鷺，并未解決現(xiàn)實(shí)與理想的矛盾，故一結(jié)曰：“不知筋力衰多少，但覺新來懶上樓”。黃蓼園稱：“妙在結(jié)二句放開寫，不即不離尚含住”（《蓼園詞選》）。雖“放開寫”，但恰如俞平伯先生云：“懶上層樓雖托之筋力衰減，仍有烈士暮年的感慨”（《唐宋詞選釋》）。況周頤云：“此二句入詞則佳，入詩便稍覺未合。詞與詩體格不同處，其消息即此可參”（《蕙風(fēng)詞話》卷二）。這里看似信手拈來，至深之情，卻以淡語、淺語出之，明白如話，卻又是含蘊(yùn)無窮的。
黃蓼園論此詞曰：“其有《匪風(fēng)》，《下泉》之思乎，可以悲其志矣”（引同上）�！对娊�(jīng)》中《匪風(fēng)》篇，“傷周道不能復(fù)檜也”；《下泉》篇，“傷周無王，不足以制霸也”。兩篇共同的主題都是慨嘆周室衰微，無力給以援手。這與南宋的現(xiàn)實(shí)甚為仿佛。詞表現(xiàn)抗金愛國思想，而那些膏血、劍鋏、萬兜鍪、戰(zhàn)未休、金戈鐵馬、萬里如虎等等字面，都銷聲匿跡了。實(shí)有“不必劍拔弩張，洞穿已過七札”（《白雨齋詞話》卷一）之妙。不過如果說“‘定是’妙。壯心不已，稼軒胸中有如許不平之氣”（《放歌集》卷一），似也缺乏根據(jù)。今人增枝添葉，說：“渾似醉的白蓮，指茍且偷安的達(dá)官貴人，無言自愁的白鳥，是辛棄疾的化身”，卻未免失之穿鑿了。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shici/996541.html
相關(guān)閱讀：上行杯 孫光憲閱讀附答案
南柯子?淮西客舍接得陳敬止書，有寄閱讀附答案
納蘭性德《減字木蘭花?相逢不語》閱讀賞析
《下方山 何遜》閱讀附答案
徐燦《踏莎行初春》閱讀答案附賞析-詩詞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