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唐賦
朝代：先秦
作者：宋玉
原文：
昔者楚襄王與宋玉游于云夢之臺，望高之觀，其上獨有云氣，?兮直上，忽兮改容，須臾之間，變化無窮。王問玉曰：“此何氣也?”玉對曰：“所謂朝云者也�！蓖踉唬骸昂沃^朝云?”玉曰：“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跻蛐抑�。去而辭曰：‘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曋�，如言。故為立廟，號曰朝云。”王曰：“朝云始楚，狀若何也?”玉對曰：“其始楚也，?兮若松?;其少進也，晰兮若姣姬，揚?鄣日，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偈兮若駕駟馬，建羽旗。湫兮如風，凄兮如雨。風止雨霽，云無所處�！蓖踉唬骸肮讶朔浇窨梢杂魏�?”玉曰：“可。”王曰：“其何如矣?”玉曰：“高矣顯矣，臨望遠矣。廣矣普矣，萬物祖矣。上屬于天，下見于淵，珍怪奇?zhèn)�，不可稱論。”王曰：“試為寡人賦之!”玉曰：“唯唯!”
惟高唐之大體兮，殊無物類之可儀比。巫山赫其無疇兮，道互折而曾累。登??而下望兮，臨大?之?水。遇天雨之新霽兮，觀百谷之俱集。濞洶洶其無聲兮，潰淡淡而并入。滂洋洋而四施兮，蓊湛湛而弗上。長風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勢薄岸而相擊兮，隘交引而卻會。?中怒而特高兮，若浮海而望碣石。礫??而相摩兮，?震天之??。巨石溺溺之??兮，沫潼潼而高厲，水澹澹而盤紆兮，洪波淫淫之溶。奔揚踴而相擊兮，云興聲之霈霈。猛獸驚而跳駭兮，妄奔走而馳邁。虎豹豺兕，失氣恐喙;雕鶚鷹鷂，飛揚伏竄。股戰(zhàn)脅息，安敢妄摯。于是水蟲盡暴，乘渚之陽，黿鼉??，交積縱橫。振鱗奮翼，??蜿蜿。
中阪遙望，玄木冬榮，煌煌熒熒，奪人目精。?兮若列星，曾不可殫形。榛林郁盛，葩華覆蓋;雙椅垂房，糾枝還會。徙靡澹淡，隨波?藹;東西施翼，猗?豐沛。綠葉紫裹，丹莖白蒂。纖條悲鳴;聲似竽籟;清濁相和，五變四會。感心動耳，回腸傷氣;孤子寡婦，寒心酸鼻。長吏隳官，賢士失志;愁思無已，嘆息垂淚。
登高遠望，使人心瘁;盤岸?，?陳皚皚。磐石險峻，傾崎崖。?嶇參差，縱橫相追。陬互橫?，背穴偃?。交加累積，重疊增益。狀若礫柱，雜巫山下;仰視山巔，肅何千千。炫?虹?，俯視崢嶸，?寥窈冥，不見其底，虛聞松聲。傾岸洋洋，立而熊經(jīng)，久而不去，足盡汗出。悠悠忽忽，怊悵自失。使人心動，無故自恐。?育之斷，不能為勇。卒愕異物，不知所出�？v縱莘莘，若生于鬼，若出于神。狀似走獸，或象飛禽。譎詭奇?zhèn)�，不可究陳。上至觀側(cè)，地蓋底平。箕踵漫衍，芳草羅生。秋蘭?蕙，江離載青。青荃射干，揭車苞并。薄草靡靡，?延夭夭，越香掩掩;眾雀嗷嗷，雌雄相失，哀鳴相號。王??黃，正冥楚鳩。秭歸思婦，垂雞高巢。其鳴喈喈，當年遨游。更唱迭和，赴曲隨流。
有方之士，羨門高?。上成郁林，公樂聚?。進純犧，禱?室。醮諸神，禮太一。傳祝已具，言辭已畢。王乃乘玉輿，駟倉螭，垂旒旌;旆合諧。?大?而雅聲流，冽風過而增悲哀。于是調(diào)謳，令人??，脅息曾。于是乃縱獵者，基趾如星，傳言羽獵;銜枚無聲，弓弩不發(fā)，罘不傾。涉莽莽，馳蘋蘋。飛鳥未及起，走獸未及發(fā)。何節(jié)奄忽，蹄足?血。舉功先得，獲車已實。王將欲往見，必先齋戒。差時擇日，簡輿玄服。建云旆，?為旌，翠為蓋。風起云止，千里而逝。蓋發(fā)蒙，往自會，思萬方，憂國害，開賢圣，輔不逮，九竅通郁，精神察滯。延年益壽千萬歲。
譯文
從前，楚襄王和宋玉游覽云夢臺，遠望高唐觀，高唐觀上云氣特異，狀如峰巒，升騰直上，忽然又改變形狀，頃刻之間，千變?nèi)f化。襄王問宋玉：“這是什么云氣呀?”宋玉回答：“這就是所說的朝云。”襄王又問：“什么是朝云?”宋玉回答：“從前先王曾經(jīng)游覽高唐觀，感到困倦，白天就睡著了，夢見一個女子，說：‘我是巫山之女，高唐之客，聽說大王游覽高唐觀，愿為你侍寢�！韧跤谑呛退瑢嫞x開時告辭說：‘我住在巫山南面險峻的高山，早上化作燦爛的云霞，傍晚變成霏微的煙雨。朝朝暮暮，就生活在陽臺之下�！韧踉缟掀饋碛^看，果真象她說的那樣，所以給她修建廟宇，封號為朝云�！毕逋鯁枺骸俺苿偝霈F(xiàn)時，是怎樣的情景?”宋玉回答說：“她剛出現(xiàn)的時候，宛若茂盛挺拔的青松，稍微過了一會，現(xiàn)出亮麗婀娜的姿容，揚起長袖，遮住眩目的陽光，凝神佇望，若有所思。忽然又變幻了模樣，駕著駟馬之車疾馳，車上插著飾有羽毛的旌旗，涼風習習，細雨清凄，等到風住雨停，云清霧散，無處可尋�！毕逋鯁枺骸拔椰F(xiàn)在可以游賞一番嗎?”宋玉說：“行啊。”襄王問：“那里的情形如何?”宋玉說：“那里高峻而廣闊，登臨眺望，極目遼遠。寬廣無邊，好象萬物都從那里生出。上接青天，下臨深淵，珍貴怪異，奇特偉岸，簡直難以用語言來描述。”襄王說：“你試著為我說說看�！彼斡裾f：“是”。
那高唐的概貌，絕對無物可比。莽莽巫山，何以匹敵。道路錯綜曲折，重疊層遞。登上峭巖下望，長坡潭水蓄積。正遇雨后初晴，遠觀百川匯聚，波濤洶涌，無聲無息。川水交流，水滿四溢。集水成潭，水深無底。大風揚波，有如山間高突的田地。大浪拍岸，險隘之處回旋撞擊。怒濤奔涌，有如航海望見碣石聳峙。巨響震天，水波撞擊累累的山石。巨石沉沒水中，大浪高高掀起。水波蕩漾，旋轉(zhuǎn)盤曲。大水遠流，騰起陣陣霧氣。奔涌翻滾，聲響入云相激。猛獸拼命遠逃，驚駭至極。虎豹豺兕，驚恐萬狀，全無往日氣勢;雕鶚鷹鷂，高飛低竄，屏氣顫抖，怎敢如往日搏擊?于是水族受驚，都浮上水面，到小洲北邊躲避;黿鼉?鮪，東歪西斜，縱橫交積，張鱗奮翼，游動擁擠。
站在高坡遙望，冬天的樹木依然郁郁蒼蒼。光彩鮮明，奪人目光。難以言表，爛若群星排列天上。榛林茂盛，重疊的花美麗芬芳。成對的山桐累累，枝葉交錯展揚。輕風吹拂，倒影隱約，隨波飄蕩。伸展的枝條繁茂柔美，就象鳥兒張開翅膀。紅莖白蒂，碧綠的葉子中露出紫紅的花房。微風吹動，纖枝悲鳴，就像竽籟奏出的樂章。清濁相和，五音變化，應和著四方的音響。聞之動心，蕩氣回腸。孤兒寡婦，落淚心傷。長官廢職，賢士失意惆悵，愁思無盡，嘆息流淚彷徨。
登高遠望，使人心傷。盤岸峭壁，整齊排列，巍峨挺拔。磐石險峻，傾斜著像要倒塌。山巖長短縱橫，仿佛追逐著一比高下。角落里堵塞道路的巖石橫臥，偏僻處洞穴在山巖高掛。山石堆積交加，重重疊疊更是高大。形如中流砥柱，屹立巫山之下。仰望山頂，山林清靜濃綠，耀眼如虹霓光華。俯看山下，幽深無底是崢嶸的山崖。只聽見松濤陣陣，洋洋大水好象要把江岸沖垮。野熊嚇得要死，直立起來往樹上攀爬，久久不敢離開，腳心汗水滴下。悠悠忽忽，失意傷感，令人驚心，無故懼怕。既使有孟賁、夏育的決斷，要顯示勇敢也是無法。突遇不知從何而來的怪物，叫人又驚又怕。怪石林立，形態(tài)各異，有如鬼神變化。有的象奔跑的野獸，有的像禽鳥飛上飛下。變幻莫測，奇特瑰偉，不能一一陳敘描畫。
登上高唐觀的旁邊，地勢一遍平坦。連綿不絕，如簸箕的后半。芬芳的香草，遍地長滿。秋蘭、?蕙和江離，鮮花盛開。青荃、射干和揭車，爭奇斗妍。草木蘩茂，艷麗綿延。群鳥鳴唱，在花草的芳香里遠傳。雌雄失伴，鳴聲哀婉。王雎、黃鸝、正冥、楚鳩、子規(guī)、思婦和垂雞，把巢筑得高高，百鳥合鳴，其聲宛轉(zhuǎn)。當年遨游，唱和交替更換，鳴聲如歌，傳向極遠。有法術(shù)的方士，羨門、高溪、上成、郁林等神仙，在山林間興高采烈地聚餐。
祈禱在玉飾的宮室，供奉純一色的犧牲，祭祀眾多的神靈，向東皇太一禮敬。祝辭已經(jīng)備好，禱告已經(jīng)完成。君王才乘著玉輿，駕著青色的蛟龍飛奔。配合協(xié)調(diào)的旗幟飄飄，那是表示王者身份的旒旌。撥動琴弦，奏出典雅的樂聲。寒風吹拂，更添悲哀一層。于是依調(diào)而歌，令人悲痛凄慘，屏息傷心。于是就讓獵手縱馬馳騁，山下人馬排列，密如天上繁星。傳令羽林騎士，口銜枚，不出聲，弓箭不發(fā)射，獵網(wǎng)不張掛，在大水中跋涉，在草叢里馳騁。群鳥來不及起飛，野獸來不及逃命。馬蹄濺滿鮮血，車馬片刻暫停。那先獲頭功的獵手，獵物已裝滿車乘。
大王您想去見巫山之女，必先齋戒沐浴。選擇吉日良時，減少車騎，穿上黑衣。車上樹起霓旌和云旗，車蓋用翠鳥的羽毛裝飾�；腥顼L起雨止，千里轉(zhuǎn)瞬即逝。為了啟發(fā)蒙昧，前去相會神女。想著天下百姓，為國家禍患憂思。任用賢能之臣，彌補自己過失。九竅通泰，精神舒暢，壽與天齊。
鑒賞
宋玉的《高唐賦》和《神女賦》是在內(nèi)容上相互銜接的姊妹篇，兩篇賦都是寫楚王與巫山神女夢中相會的愛情故事，但兩篇賦的神女形象差別很大。
《高唐賦》中的神女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她自由奔放、大膽追求愛情的舉動，所謂“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這是一片赤裸裸的原始激情和欲望的自然流露，是未曾受到任何封建禮教和倫理道德束縛的人性的直接張揚。這種隨意放任的性關系并非宋玉的憑空想像，而是原始初民愛情生活的真實反映，是對于原始時代“自由”婚姻的朦朧回憶。就是說，在原始社會的特定發(fā)展階段上，確實存在著無限制的隨意婚姻和自由放任的性關系。并且，原始社會結(jié)束后，這種狀況還有延續(xù)。不要說更遠，即使是到了一夫一妻制已經(jīng)建立起來，配偶關系相對穩(wěn)定的原始社會末期和奴隸制社會初期，受傳統(tǒng)習俗的影響，性關系還是相當自由和放任的，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舊時性交關系的相對自由，絕沒有隨著對偶婚制或者甚至個體婚制的勝利而消失。”至于在某些特定的時期，如一些重大的節(jié)日，性關系更是隨意而放任。古羅馬的沙特恩節(jié)要舉行群眾性的盛宴和狂歡，同時“盛行性關系的自由”，沙特恩節(jié)因而也就成為縱情歡樂的代名詞。中國古代也是如此，《周禮?地官?媒氏》：“仲春之月，令會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凡男女之陰訟，聽之于勝國之社�！编嵭ⅲ骸瓣幵A，爭中?之事以觸法者。”從“令會男女”、“奔者不禁”甚至有因婚媾而爭訟的情況，說明當時的性關系也是相當自由的�！吨芏Y》所記反映的大約是商周時代的事，是傳統(tǒng)習俗的延續(xù)和發(fā)展，由此不難想像神話產(chǎn)生的原始時代性關系的更大自由和放任。從這個角度來看巫山神女“愿薦枕席”，主動尋求匹偶交歡的舉動就很好理解了：既不是反常，也不是“淫惑”，而是她那個時代(即神話時代)的十分正常而普遍的行為。
巫山神女神話特征的另一個重要表現(xiàn)是她的神奇變化：“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蔽咨缴衽疀]有通過任何中間環(huán)節(jié)，即直接變?yōu)槌坪托杏�，是非常神奇的。這種情況根本無法通過經(jīng)驗和理智去解釋，而只能通過神話的邏輯??變形法則??去說明。在原始人看來，“在不同的生命領域之間絕沒有特別的差異。沒有什么東西具有一種限定不變的靜止狀態(tài)：由于一種突如其來的變形，一切事物都可以轉(zhuǎn)化為一切事物。如果神話世界有什么典型特點和突出特征的話，如果它有什么支配它的法則的話，那就是這種變形的法則�！痹汲趺竦南胂裾怯捎谳p而易舉地越過決定事物性質(zhì)的界限而顯得豐富和大膽。
以上兩個方面即追求愛情的方式和神奇變化，充分說明《高唐賦》中的神女是一個具有明顯原始神話特征的神話式人物，一個地地道道的女神。
而《神女賦》中的神女完全是另外一副樣子：這是一個服飾華美、容貌姣麗、舉止端莊、神態(tài)嫻靜的女性。宋玉除了強調(diào)她的光彩照人的外貌之外，更強調(diào)她的內(nèi)在的精神和氣質(zhì)，主要突出了兩個方面：一是溫柔和順，安閑自得，骨法奇美，適于侍奉君上;一是貞諒清潔，意態(tài)高遠，以禮自持，凜然難犯�？梢钥闯觯陨蟽蓚�方面無論哪個方面都與原始神話中的女神格格不入，她完全屬于另一個時代�！陡咛瀑x》的巫山神女和《神女賦》不是一個形象。
關于《高唐賦》的主題思想，有學者認為高唐神女化為云雨是一種藝術(shù)想像，由于這種想像表現(xiàn)了男女交歡時那種像云一樣飄忽，像雨一樣空靈的感受，符合人們接受的心理基礎，因而成為一種文學意象并對后代產(chǎn)生了重大影響。而這種藝術(shù)想像正是宋玉突發(fā)奇想的神來之筆，是宋玉對中國文學的重要貢獻。這些聽起來似乎有道理，實際上并不符合實際。
事實上，把男女交歡與云雨聯(lián)系起來并非宋玉的發(fā)明。有學者以中外古代大量的事實證明了這種聯(lián)系實乃出于一種古老的宗教觀念，是交媾致雨宗教觀念的反映。原始宗教認為人與自然是交相感應的，人的主觀意念和行為可以影響客觀事物的發(fā)展，巫術(shù)“相似律”原理認為，“僅僅通過模仿就實現(xiàn)任何他想做的事”，而男女交媾誘發(fā)降雨正是這種神秘的交感觀念的反映。他們認為，行云降雨是天地陰陽交會的結(jié)果，所謂“天地相會，以降甘露”。(《老子》第32章)《周易?系辭下》：“天地氤氳，萬物化醇;男女構(gòu)精，萬物化生�！倍朴陝t是使萬物化生的最重要條件。原始初民的祈雨方式有多種多樣，而交媾致雨的方式由于其自身的特點便成為他們比較常用和普遍的一種方式，有的民族還因此形成了有關的宗教儀式。
有了雨露滋潤，草木得以茂盛，五谷得以豐收，因而由交媾致雨又進一步發(fā)展為可以促進豐收、富足乃至民族振興和國家強盛。聞一多先生在研究《詩經(jīng)》婚俗詩時曾指出：“初民根據(jù)其感應魔術(shù)原理，以為行夫婦之事，可以助五谷之蕃育，故嫁娶必于二月農(nóng)事作始之時行之。”初民相信“如果沒有人的兩性的真正結(jié)合，樹木花草的婚姻是不可能生長繁殖的”。弗雷澤在考察了中美洲、非洲、澳洲以及亞洲的原始民族之后得出結(jié)論：“他們?nèi)匀挥幸庾R地采用兩性交媾的手段來確保大地豐產(chǎn)”，并相信與傳說中的神靈交媾也可以達到這個目的。類似的觀點在其他宗教文化學和人類文化學著作中也時有所見。
交媾致雨并促進豐收、富足和強盛的觀念是特定宗教民俗背景下的產(chǎn)物，是多次發(fā)生過的“現(xiàn)實”，高唐神女與懷王交歡之后化為云雨的故事不過是它的神話反映而已，是宋玉對傳統(tǒng)宗教和神話所做的比較忠實的記錄。宋玉的高明之處在于他大膽地吸收民間神話，巧妙地運用它為自己的立意構(gòu)思服務：借助神話所固有的觀念內(nèi)涵和文化意蘊來表現(xiàn)作品的主題思想。這就是說，《高唐賦》正是在這則神話所固有的文化觀念意蘊的基礎上的再創(chuàng)作。明確了《高唐賦》與高唐神女神話及其文化觀念意蘊之間的關系，實際也就找到了認識作品的思想指向。
《高唐賦》由序和正文構(gòu)成，實際寫了三個內(nèi)容：一、高唐神女神話及其所體現(xiàn)的交媾致雨的宗教觀念。之所以在作品的開頭先講這樣一個神話故事，就是以它的文化觀念意蘊統(tǒng)攝全文。二、云雨之后山河更加宏偉壯麗，萬物充滿勃勃生機。這部分篇幅最長，是上述宗教神話的文化觀念意蘊的形象表現(xiàn)。三、鼓勵襄王往會神女，希望通過與神女交歡給國家和個人帶來福祉。這部分是全文的結(jié)尾，表明往會神女的目的。這個目的與上述宗教神話的文化觀念意蘊是完全一致的。
《高唐賦》的主題思想可以概括如下：根據(jù)傳統(tǒng)的宗教神話觀念，宋玉在賦文中鼓勵襄王往會神女，與神女交歡，希望借此達到政治清明、民族振興、國家富強以及個人身心強健、延年益壽的目的。同時，由衷贊美山河大地的宏偉壯麗和欣欣向榮的美好景象，贊美由神女所化的云雨給世界帶來的生機和活力�？梢钥闯�，《高唐賦》的立意完全建立在傳統(tǒng)的宗教神話觀念基礎上，是按照古老神話的文化觀念意蘊展開鋪寫的，因此，全文都以交媾致雨并促進豐收、富足和強盛的觀念為統(tǒng)攝。也正是因為如此，從文中對于山河大地和云雨的由衷贊美，依稀可以看到原始的自然崇拜觀念的蹤影。這樣理解《高唐賦》的主題思想，使序和正文有機結(jié)合起來，從根本上避免了其他各種說法導致的“兩回事”的缺欠，并可以從神話故事本身得到進一步的印證：《渚宮舊事》之三引《襄陽耆舊傳》寫懷王游高唐夢神女與之交歡，神女臨別時說：“妾處之，尚莫可言之。今遇君之靈，幸妾之搴。將撫君苗裔，藩乎江漢之間�！痹目赡苡忻撜`，大致意思是：“蒙你不棄我的陋質(zhì)，愛幸于我，我將保佑你的子孫使他們世世代代藩昌于江水和漢水之間�！鄙裨捁适卤旧砭驼f明與神女交歡即可受到神女的保佑，使人口繁衍，民族興旺。這對于理解《高唐賦》的主題思想很有啟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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