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王沂孫
泛孤艇、東皋過遍。尚記當日,綠陰門掩。屐齒莓階,酒痕羅袖事何限。欲尋前跡,空惆悵、成秋苑。自約賞花人,別後總、風流云散。水遠。怎知流水外,卻是亂山尤遠。天涯夢短。想忘了、綺疏雕檻。望不盡、苒苒斜陽,撫喬木、年華將晚。但數(shù)點紅英,猶識西園凄婉。
【注釋】:
這是一首專寫感懷舊游的詞。王沂孫一改填詞用典多慣例,這首詞用典極少,文辭稍顯簡淡的情感曲折跌宕,用語波峭起折,也堪稱一首佳作。
“泛孤艇、東皋過遍!睂懼卦L中庵故園 ?蹨时绢}。“孤艇”,詞人孤身一人重游,流落出訪故地的落寞。“東皋過遍” 之“遍”字說明作者足跡遍至東皋,留連徘徊 。烘托出情境。詞人對此地蘊含深情,此次特地前來追尋舊游之地 。照下文“ 欲尋前跡”,足見發(fā)端伊始,雖入手擒題,卻并非一覽無余。曲意直筆,頗耐人尋味。
“尚記當日”點明下文是對往昔的追憶 !熬G陰門掩”,表明當日中庵園林的清幽 ,景境宜人而訪者少。“屐齒莓苔”,指游覽之事;“酒痕羅袖”,是講宴樂的。正所謂“事何限”表明事情的范圍。而“記當日”指時間 。昔日中庵園林的清幽無限與當日交游、樂事的欣愉雅致相互生發(fā)映襯,給人印象頗佳。
“欲尋前跡 ,空惆悵 ,成秋苑 ”。筆鋒轉至今日。履舊跡,尋前蹤 。一切皆已渺然 。舊日舞臺歌榭,已雨打風吹去。怡人春光。亦復化為令人惆悵的一片秋色。斗轉星移,世事滄桑 !俺汕镌贰庇美钯R《河南府試十二月樂詞》“ 梨花落盡成秋苑 ”詩句!坝麑で佰E”本應接在“東皋過遍”之后,詞人卻把它置于“尚記當日”后面,是一種騰挪之法。這種利用“時間差”的寫法,造成今昔的強烈對比,和筆勢上的波峭回環(huán)之感。詞人同時還輔以不同的景致和虛實相生的描寫,進一步加強了這種對比 。昔之歡游,“綠陰”、“莓苔”的春色點染 ,樂景獨好 ;今之蕭條,一片“秋苑”的悲秋筆墨,哀感十足。昔日之樂何其樂,今日之哀何其哀矣 。追憶昔游是出于想象,本是虛寫。用了“屐齒莓苔”、“酒痕羅袖”的具體可感的細節(jié),變得歷歷可見,足見詞人對昔游的懷戀之深。重游尋跡,望故園蕭條跡渺,感慨無窮,卻將萬端感慨凝為“空惆悵”一語,用“成秋苑”的寫意筆墨,世間滄桑都言盡,寓不盡之意于象外言外,極為空靈,此正是碧山過人之筆 !翱浙皭潯备邪l(fā)于中庵園林的今昔相比,和與故人流散之哀,故而下啟“自約”數(shù)句!白约s賞花后,別后總 ,風流云散”兩句寫出故人之離散。以風云流散變幻飄渺不定之姿,寫人間別離,妥貼空靈而凄美可感 。“ 總 ”字遙合于“孤 ”,寫盡人去園空,形單影只相別久矣之感。孤寂的情懷和惆悵的眼睛。貫穿于故園之憶,之尋的過程,非常傳神,是詞人精心提煉的效果。
“水遠”。二字起頭,于奇峭中透視常理 ,寫法非常獨特,不落俗套。于敘情之處,戛然收束,寓情于景,讓人體味個人情改,頗為曲折 !八h”在景致上是遙應“泛孤艇”之所見。上片歇拍將故人離散的實事,幻為一片風流云散 。“水遠”則是緊承其命脈而來。卻以山高水遠進一步渲染離散之實。故人的萍蹤渺然蒼茫里,更加反托出詞人懷念之情的悠深纏綿。又以“怎知”“卻是”的虛字進一步勾勒 ,歐陽修《踏莎行》有“ 離愁漸遠漸無窮 ,迢迢不斷如春水”之句,正是水遠,表意渾厚。
“亂山尤遠”。則知水遠山長在前人筆下 ,超越自身美感,象征著天各一方的深沉的意蘊。這三句在淡墨無華中,具有渾厚的藝術感染力。在層層遞進之中,融進了詞人多少懷戀和傷離之情 。“天涯夢短”,以“短”狀夢,精警峭拔。是承上啟下之轉折,它承前反扣山長水遠的天涯隔阻,束后則點出天涯未歸之人的處境!跋胪恕⒕_疏雕檻”!熬_疏雕檻”,中庵園林的亭臺樓榭。“想忘了 ”是體貼故人遲遲不歸之婉辭。夢短路遙 ,是一種叫人割舍不斷的痛苦無奈。短夢溝不通花花天涯的阻隔,使故人無可憑依。因而顯見詞人對故人的同情的了解。
“望不盡,冉冉斜陽,撫喬木,年華將晚 !痹僬刍匮矍爸 ,收束全詞 。它上承過故園的各種感懷,歷層層曲折,極自然地以眼前景作結,正寫出詞人的情感變化。敘寫的景色蕭然:一片斜陽晚照、數(shù)點殘花映紅。“ 望不盡,冉冉斜陽”由周邦彥《蘭陵王·柳》中的“斜陽苒苒春無極 ”名句而稍加變動!按簾o極”改為“望不盡”極寫中庵故園今日秋苑的無限蕭條!按骸薄巴敝,與“重過”故園的題旨相扣!皳釂棠、年華將晚!薄妒勒f新語·言語》載:桓溫北伐,前種之樹已十圍 ,慨然曰 :“木猶如此,人何以堪。”攀枝折條,泣然流淚。“冉冉斜陽”所描繪的日暮黃昏之景,使人易生蒼涼遲暮之感 !巴槐M”,更引出對人生的渺長和惆悵的反思。“撫喬木、年華將晚”進一步渲染此情此景。詞中將這種遲暮之悲由外圍、外景 、外物引向內心深處 ,使之情景生發(fā),匯融成為綺麗中帶悲壯、淡遠中寓蒼涼的意蘊渾厚的意境。使人意感橫生,情景交加,在煙靄蒼茫之處,感慨則紛至皆來。但數(shù)點紅英 。猶記西園凄婉:在斜暉脈脈的中庵故園里,只有幾點殘存的紅英,經歷了風風雨雨的洗劫,目睹滄海桑田的變換,在由極或到極衰的轉換中 ,也定是凄愴已極吧 。對人、對花,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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