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壁磯頭,一番過、一番懷古。想當時、周郎年少,氣吞區(qū)宇。萬騎臨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魚龍怒。卷長波、一鼓困曹瞞,今如許?
江上渡, 江邊路。形勝地,興亡處。覽遺蹤,勝讀史書言語。幾度東風吹世換,千年往事隨潮去。問道傍、楊柳為誰春,搖金縷。
賞析
宋寧宗嘉定十二年(1219)左右,戴復古曾在鄂州吞云樓譜寫一闋《水調(diào)歌頭》的詞作,《滿江紅?赤壁懷古》詞,約寫于《水調(diào)歌頭》的前后,此時詞人正在鄂州、黃州一帶漫游,黃州城外有赤壁磯(又叫赤鼻磯),雖有人考證這里并非赤壁之戰(zhàn)的戰(zhàn)場,但時人可能有些傳說,前此又有蘇軾的“大江東去”一詞,詞人過此,也難免生發(fā)懷舊的感情,繼蘇軾之后,再寫一篇赤壁懷古詞。
這首詞,風格豪邁,蒼勁有力,在自然樸素的描寫中,不時有濃重之筆與用力之筆出現(xiàn),平淡之中見奇?zhèn)。清人紀昀十分欣賞這首詞,覺得它的豪壯之氣并不遜于蘇東坡。
上片開頭說“赤壁磯頭,一番過、一番懷古。”與蘇軾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相比,復古詞顯得起勢平淡,遠不如蘇詞的氣勢雄偉;但戴詞以樸素的敘述入題,倒也顯得自然輕快。蘇詞中的周瑜形象,著墨較多,形象較鮮明;復古詞寫周郎,僅寫他“氣吞區(qū)宇”的英雄氣慨,別是一種寫法。對赤壁大戰(zhàn)場面的描繪,蘇軾僅有“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一句;復古詞則用濃墨重采,極力渲染氣氛,藝術(shù)地再現(xiàn)這一驚心動魂的大戰(zhàn)!叭f騎臨江貔虎噪,千艘列炬魚龍怒”兩句,用精工的對偶句,把戰(zhàn)爭的場面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生動、貼切地描繪出吳蜀聯(lián)軍的高昂士氣,寫出了火攻曹軍時的翻江倒海之勢!磅ⅰ北局该瞳F,比喻勇猛的軍隊!棒~龍”指潛蟄江中的水族動物,杜甫《秋興》詩有“魚龍寂寞秋江冷”之句,在千艘列炬的大拼搏中,那些潛居江中的魚龍,再也不會感到孤獨,它們因為受到戰(zhàn)火的威脅而感到怒不可當了!熬黹L波、一鼓困曹瞞”句,刻畫出波瀾壯闊的中流水戰(zhàn),氣勢磅礴,與“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有異曲同工之妙,傳神地描繪出曹軍崩潰之快,周瑜取勝之速。詞寫到這里,陡然轉(zhuǎn)折,用“今如許”三字提出問題:現(xiàn)在又怎樣呢?這轉(zhuǎn)折一問,問得很好,感慨蒼茫,意味深厚。南渡之后,國勢一日不如一日,復古將大半生目擊心傷的國事,全含在這一問句中。
下片“江上渡,江邊路。形勝地,興亡處”數(shù)句,寫赤壁磯附近的山川形勝,迫懷赤壁之戰(zhàn)的遺跡。詞人認為建安十三年發(fā)生在這里的一次戰(zhàn)斗,是兩軍決定存亡的一次戰(zhàn)斗。如今看到這些遺跡,自己得到的深切感受,真勝過讀歷史書籍。下面又將話題一轉(zhuǎn),抒寫詞人憂國傷時的感慨:“幾度春風吹世換,千年往事隨潮去”。東風吹,光景移,由三國至今,改朝換代的事已經(jīng)發(fā)生不只一次了,歷史的往事已經(jīng)隨江潮而逝去,這是歷史的規(guī)律。千古風流人物,也隨著滾滾東流的長江而流逝了,現(xiàn)在又有誰能收拾祖國殘破的山河啊!下片的結(jié)穴處,詞人向道旁楊柳發(fā)問:問道旁楊柳在為誰生春,為誰搖動金色的柳條。言下之意是,由于自己感時傷世,面對“春風楊柳萬千條”的美景,再也無心觀賞了。這與杜甫的《哀江頭》“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以及姜夔《揚州慢》結(jié)穴處的“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是同一種手法,都是以無心觀賞美景來抒寫作者的時代感傷。
當然,蘇軾是宋代一代詞壇巨匠,后人再寫《赤壁懷古》,要想獲得讀者的贊許,的確有些困難,戴復古寫這闋詞,也難免有望洋生嘆的感覺。
很難說此詞能與蘇東坡爭勝。平實的開筆,總覺少了"大江東去"的雄奇,緬懷的周郎,也失卻幾分"雄姿英發(fā)"的瀟灑,然而"萬騎臨江貔虎噪的渲染,畢竟騰升了決戰(zhàn)赤壁 的壯氣,"卷長波,一鼓困曹瞞后的冷然反詰,亦有狂讕逆折般的警醒之力。過片語重而氣促,似聞風振潮涌之聲滌蕩其間。結(jié)句的發(fā)問雖從杜甫詩中發(fā)生,依然有世遷景存的無限感慨推涌。大抵東坡所緬懷的,是輝耀江天的英雄功烈,故多從人物風神著墨。此詞所感慨的,則是昔盛今衰的興亡時勢,故時以論議入調(diào)。神采之略遜,正有哀感之深沉相補,以足以論本詞之得失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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