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浩詩選 牧神的午后 在冬天 牧神的午后 他感到了厭倦和困乏 睡入他內(nèi)部的攪拌機(jī)停止了轟鳴 停在半空的吊車，更多的風(fēng) 裹在長臂里 馬達(dá)貼著跟踺，糊在眼角的 魚尾紋，鐵絲網(wǎng)—— 還有鐵鍬，懸空的地板，香煙盒 它們光亮的表面減弱了它們的 呼吸…… 它們是熟悉的 ……睡在一起 "哦，上帝——" 他祈禱著，擰干了眉毛里的汗水 "是勞動，創(chuàng)造并寬怒了他" 破舊的工作服，從棉線的 裂口中吐出小舌頭，舔著 皮膚上的光斑。睡眠，更寬廣的 睡眠，往臉上涂黑漆 四肢里的石灰質(zhì)、冰塊、啤酒 撞在一起，下沉 "在女人們看來，他過于寬大的身體 就是一座海市蜃樓" ……他脫下衣服，露出 一只布滿皺紋的長頸瓶，流出的 灰色泥漿，浸吞著家俱 以及它們的替身……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這座大樓 將變成一個空的，充滿黑暗的 火柴盒…… 窗外，是落日—— 穿過腳手架，從上面掉下燃燒的 磚塊，瓦片，水泥…… "他的身體先于他的心 著了火……" 到了后半夜，墻壁中的鋼筋 爬上了脖子，越纏越緊 越磨越亮，從骨頭里 拉出一輛堆土機(jī) 劇烈的尿頻，腰酸，背疼，頭昏 他醒來了，抓搔著 全身的小齒輪 "哦，我的上帝——" 他繼續(xù)祈禱著，"讓我變成 其中的一顆小沙粒 躲進(jìn)攪拌機(jī)" 在冬天 １．居室 這是我的居室：屋角的書 墻上的畫、衣服、廚具，以及 床兩邊的書桌和紙袋里的信札 是我把它們帶到了這里。在此之前 它們要么還未產(chǎn)生，要么屬于別人 “是的，包括我的身體，從前 也并不屬于這間居室�！爆F(xiàn)在 它多么像窗外的國家 ２．光 必須面對光用餐、談話、寫作 和制定計劃，甚至是用刀殺人 當(dāng)你轉(zhuǎn)身的時候，你便看見 背后的陰影在冬天怒吼 ３．早晨醒來 如果沒有夢，我就常常忘掉 剛剛過去的是另一天的夜晚 而記憶讓我再次看清了 夢中的自己，“那是我嗎？” ４．１１月２１日，夜 除了我，不會有人看見我和 正在進(jìn)行中的自畫像 這時，一個人慢慢地 產(chǎn)生了另一個人 ５．死亡 不停地勞作，我們才能 不停地話下去，這是多么輕松的事情 但我的身體卻帶來了死亡 ６．又一個夜晚 關(guān)上門，拉上窗簾，打開燈 把黑暗留在外面的寒冷里 那些藏在床下、筆尖、書卷中的黑暗成了 這光明居室的一部分，而整個居室 是不是今天深夜的一部分？ ７．暴君 暴君曾指揮千軍萬馬 攻關(guān)奪隘，殺戳數(shù)萬人 但現(xiàn)在，他只圍住了一個人 ８．詞 這是１１月的一個深夜，寒冷讓人無法入睡 從床到窗，他被一個詞折磨著 月光照進(jìn)來，整個居室在等待 他像那個卡在喉嚨的單詞 陷在整個居室的沉默里 ９．１１月２３日，下午，陳 一個人是否將給我?guī)�來命運(yùn) 隔著一張小圓桌，小心地談?wù)撝? 像兩束火苗，并不需要黑暗 而是在尋找合適的心靈 １０．深夜穿過建筑工地 大約是夜里１２點(diǎn)半鐘，我騎著車 一個人穿過黑暗的建筑工地 就像去了解一個死者的秘密 當(dāng)我到達(dá)出口時，燈亮了 那個人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 １１．南方 除了寧靜，也許有低低的呼吸聲 在南方，你要學(xué)會忍耐和悔恨 那些雨水浸泡的星辰 滴落在你小小的庭院 要學(xué)會渺小地生活，憂傷地承擔(dān) 不驚動半夜起來到處 尋找肉體的幽靈 １２．死亡 死亡也在勞動，它們創(chuàng)造的 生活，需要我們?nèi)ソ?jīng)歷 １３．尋找 這是一個詞尋找另一個詞的時候 死在尋找不死，永恒尚未完成 寫作在尋找你，要你成為 它的敵人 １４．雅努 他的兩張臉，一張看過去 一張看未來。那么，現(xiàn)在呢？ 當(dāng)光照在上面，哦，現(xiàn)在 是打開的一本書，像這張臉 １５．寫下 在冬天，寫下風(fēng)，雪，寒冷，黑暗 你的寫作拯救了你，你用一首詩 原諒了世界，卻從不原諒自己 那聚在一起的詞語，又將分開 全部砸向你額頭的土地 １６．博爾赫斯 黃昏展開，這秘密之書 像一個逐漸衰老的愿望，在收縮 這是巴勒莫的黃昏，你看不見 落日，卻聽到了心跳 １７．大風(fēng) 大風(fēng)一直沒有停息過，從刀尖刮向 一個人的胸膛�！芭�，猛烈些 更猛烈些！”一個人總比一棵草更有 力量，現(xiàn)在，他就要開始奔跑 雙臂已經(jīng)張開，大風(fēng) 卻堵住了嘴唇 １８．最后 那最后走下公共汽車的是司機(jī) 他沉默地關(guān)好車門，緊了緊身上的毛衣 就像你放下筆，搓著雙手，望著自己的 詩。它不可能把你帶向哪里 １９．轉(zhuǎn)機(jī) 在那些道路交叉的地方，你必將遇上 一座座街心花園，它是你停滯的 寫作中出現(xiàn)的奇跡，一個乞丐在那里 夢見了天使，一個詩人 看到了轉(zhuǎn)機(jī) ２０．寒冷 寒冷是否可以把一個兇手推人冬眠？ 那個用衣領(lǐng)遮住雙頰的人，舉起匕首 把一條昏睡的毒蛇斬成了兩截 ２１．１１月２５日，夜 必須給兇手一個同樣的夜晚 讓他在天亮之前完成謀殺 再給他一個同樣的白天 讓他能看清逃跑的道路 ２２．移動 沿途的事物不斷地移進(jìn)他的 身體，在靠近玻璃窗的地方 他閉上眼睛，雙手抱住腦袋 想保持自身的完整 ２３．讓 讓一朵花在你的額前枯萎 讓一條毒蛇在你的懷中蘇醒 在你停留的地方，曾經(jīng)是 一座墳?zāi)�，它保存�? 你的前生 ２４．１１月２７日，晨 那些陰影也在醒來。它們 將在新生活中找到各自的主人 但所有的陰影都是相同的 在冬天，雪是惟一沒有陰影的事物 它渴望寒冷，活在自身的光芒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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