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居天地間，稟受陰陽氣[一]，既為男子身[二]，須入世俗譏[三]。所事堪宜[四]，件件可咱家意[五]。子為評跋上惹是非[六]，折莫舊友新知[七]，才見了著人笑起。 [梁州]子為外貌兒不中抬舉[八]，因此內(nèi)才兒不得便宜[九]。半生未得文章力，空自胸藏錦繡[十]，口唾珠璣[十一]。爭奈灰容土貌[十二]，缺齒重頰[十三]，更兼著細(xì)眼單眉[十四]。人中短髭鬢稀稀[十五]。那里取陳平般冠玉精神[十六]，何晏般風(fēng)流面皮[十七]，那里取潘安般俊巧容儀[十八]。自知就里[十九]，清晨倦把青鸞對[二十]，恨殺爺娘不爭氣。有一日黃榜招收丑陋的[二十一]，準(zhǔn)擬奪魁[二十二]。 [隔尾]有時節(jié)軟烏紗抓扎起鉆天髻[二十三]，干皂靴出落著簌地衣[二十四]，向晚乘間后門立。猛可地笑起[二十五]，似一個甚的？恰便似現(xiàn)世鐘馗唬不殺鬼[二十六]。 [牧羊關(guān)]冠不正相知罪[二十七]，貌不揚怨恨誰，那里也尊瞻視貌重招威[二十八]！枕上尋思，心頭怒起，空長三十歲，暗想九千回，恰便似木上節(jié)難鎊刨[二十九]，胎中疾沒藥醫(yī)。 [賀新郎]世間能走的不能飛，饒你千件干宜[三十]，百伶百俐。閑中解盡其中意，暗地那自恁解釋。倦閑游出塞臨池，臨池魚恐墜，出塞雁驚飛，入園林宿鳥應(yīng)回避[三十一]。生前難入畫，死后不留題[三十二]。 [隔尾]寫神的要得丹青意[三十三]，子怕你巧筆難傳造化機[三十四]。不打草兩般兒可同類[三十五]：法刀鞘依著格式[三十六]，妝鬼的添上嘴鼻[三十七]，眼巧何須樣子比。 [哭皇天]饒你有拿霧藝沖天計[三十八]，誅龍局段打鳳機[三十九]，近來論世態(tài)，世態(tài)有高低。有錢的高貴，無錢的低微。那里問風(fēng)流子弟？折未顏如灌口[四十]。貌賽神仙，洞賓出世[四十一]，宋玉重生[四十二]，設(shè)答了鏝的[四十三]，夢撒了寮丁[四十四]。他采你也不見得[四十五]，枉自論黃數(shù)黑[四十六]，談是說非。 [烏夜啼]一個斬蛟秀士為高第[四十七]，升堂室今古誰及[四十八]；一個射金錢武士為夫婿[四十九]，韜略無敵[五十]，武藝深知，丑和好自有是和非，文和武便是傍州例[五十一]。有鑒識，無嗔諱，自花白寸心不昧，若說謊上帝應(yīng)知。 [收尾]常記得半窗夜雨燈初昧[五十二]，一枕秋風(fēng)夢未回。見一人，請相會，道咱家，必高貴。既通儒，又通吏，既通疏，更精細(xì)。一時間，失商議，既成形，悔不及。子教你，請俸給，子孫多，夫婦宜，貨財充，倉廩實，福祿增，壽算齊，我特來，告你知。暫相別，恕請罪。嘆息了幾聲，懊悔了一會。覺來時記得，記得他是誰？原來是不做美當(dāng)年的捏胎鬼。 注釋 [一]稟受：承受。舊指受于自然的體性或氣質(zhì)。 [二]即為：既做了。 [三]須入世俗譏：應(yīng)當(dāng)迎合庸俗社會的心理。俗機，世俗的機巧。 [四]所事：凡事，事事。 [五]可咱家意：合我的意�？�，符合。 [六]“子為”句：只為在評論世事上招致了麻煩。子，在元曲中作“只”講。評跋，評論，品評。 [七]折莫：盡管。 [八]不中抬舉：不適合于夸獎、提拔。 [九]“內(nèi)才兒”句：內(nèi)心的才華討不到好處。 [十]錦繡：喻文思優(yōu)美、詞藻華麗。 [十一]口唾珠璣：即出口成章。《晉書?夏侯湛傳》：“咳唾成珠玉，揮袂出風(fēng)云�！� [十二]灰容士貌：形容憔悻，面色不紅潤。 [十三]重頰：下巴過于肥大，顯出兩層折疊起來的皮肉。 [十四]細(xì)眼單眉：眼睛小，眉毛稀。 [十五]人中：上唇正中的凹痕。 [十六]“陳平”句：漢丞相陳平，樣子很漂亮�！妒酚�?陳丞相世家》：“平長大美色。” [十七]“何晏”句：何晏的姿色很美，象敷了粉似的�！妒勒f新語?容止》：“（晏）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 [十八]“潘安”句：潘岳，字安仁，至美�！稌x書?潘岳傳》：“（岳）少時常挾彈出洛陽道。婦人遇之者，皆連手縈繞，投之以果，遂滿載以歸�！� [十九]就里：內(nèi)情，內(nèi)幕，底細(xì)。 [二十]青鸞：指鏡。 [二十一]黃榜：朝廷用黃紙書寫的告示。 [二十二]準(zhǔn)擬奪魁：定能奪取第一名。 [二十三]鉆天髻：高髻。 [二十四]出落：顯得，呈現(xiàn)。簌地衣：拖到地面上的長衣。 [二十五]猛可地：忽然，驀地。 [二十六]鐘馗：相傳鐘道長得很丑，能夠捉鬼。把他的像掛在門首，可以避邪。 [二十七]冠不正相知罪：帽子沒有戴端正，相禮的知道責(zé)備他。 [二十八]瞻視：儀容，儀表《論語?堯曰》：“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儼然人望而畏之�！懊仓卣型�：容貌很莊重，就能招致威望。《論語?學(xué)而》：“君子不重則不威。” [二十九]鎊刨：刮削使平。 [三十]饒你：任憑你，盡管你。 [三十一]“臨池魚恐墜”三句：《莊子?齊物論》：“毛嬙、麗姬，人之所美也，魚見之深入，鳥見之高飛，麋鹿見之決驟�！鼻f子用以說明等是非、齊美惡，這里用以自嘲丑惡到了極點。 [三十二]“生不入畫”二句：活著，無人把他繪入畫中；死了，無人把他寫進(jìn)題詠。 [三十三]“寫神的”句：古人論畫，重在“神似”，而輕視“形似”。蘇軾《書鄢陵王主簿所為折枝》：“論畫以形似，見與兒童鄰�！边@里所說的“寫神”，就是要寫出客觀事物的真精神。 [三十四]“巧筆”句：生花的妙筆，也難寫出自然的奧秘。這里指天生的丑態(tài)。房間自嘲，其中另有深意。 [三十五]不打草：不打草稿。兩般兒：指鐘馗的像與他自己的像。 [三十六]法刀：降神伏鬼的法師所用的刀。鞘：刀劍的套子。格式：畫鐘馗像的一定的格局和形式。 [三十七]“妝鬼的”句：鐘馗是捉鬼的，故他的畫像上同時也畫了鬼。鐘嗣成自謂丑似鐘馗，在其畫像上也可以畫個妝鬼的。 [三十八]“拿霧藝”句：喻技巧高明，才知卓越越。 [三十九]“誅龍局段”句：喻非常的才能。誅龍局段，即屠龍的身手�！肚f子?列御寇》：“朱評漫學(xué)屠龍于支離益，殫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技”打鳳機，打鳳凰的機謀。也是喻出類拔萃的才華。 [四十]顏如灌口：顏色象都江堰灌口的二郎神。朱熹《朱子語類》“蜀中灌口二郎廟，當(dāng)時是李冰因開離堆有功立廟……乃是他第二兒子�！比朔Q李二郎。 [四十一]洞賓：呂巖，字洞賓，號純陽，傳說中的“八仙”之一。曾經(jīng)在終南山修道。 [四十二]宋玉：戰(zhàn)國時楚的文學(xué)家。 [四十三]設(shè)答：“設(shè)”疑“沒”之誤，沒答，無（錢）以應(yīng)酬。鏝的：指錢。 [四十四]夢撒：喪失。寮丁：指錢。 [四十五]“他采你”句：這是倒裝句，即“他也不見得采（睬）你�！� [四十六]論黃數(shù)黑：猶言談是說非，說長道短。 [四十七]“斬蛟龍”：疑指周處斬蛟的故事�！稌x書?周處傳》：周處少時橫行鄉(xiāng)里，當(dāng)?shù)厝税阉�同南山白額虎、長橋下蛟龍并稱為三害。周處得知，即射虎殺蛟，從陸機、陸云兄弟學(xué)，后來官至御史中丞�！妒勒f新語?自新》也有類似的記載。秀士：泛指讀書人。高第：吏治優(yōu)良，成績卓異。 [四十八]升堂室：即升堂入室，意即造詣較深�！墩撜Z?先進(jìn)》：“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四十九]“射金錢”句：元雜劇家楊顯之有《丑駙馬射金錢》雜劇，疑即指的這個故事。 [五十]韜略無敵：言軍事上的謀略沒有敵手。 [五十一]文和武：指上文的“秀士”和“武士”。傍州例：榜樣，樣子。 [五十二]燈初昧：燈剛熄滅。昧，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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