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文] 怎么會想到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堅剛之物，竟會變成可以繞在指上的柔軟的東西。
[出自] 晉朝 劉琨 《重贈盧諶》
握中有懸璧，本自荊山?。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
鄧生何感激，千里來相求。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
重耳任五賢，小白相射鉤。茍能隆二伯，安問黨與仇？
中夜撫枕嘆，相與數(shù)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
誰云圣達(dá)節(jié)，知命故不憂？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
功業(yè)未及建，夕陽忽西流。時哉不我與，去乎若云浮。
朱實隕勁風(fēng)，繁英落素秋。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
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
注釋：
盧諶(chén) 曾為劉琨主簿，轉(zhuǎn)從事中郎，后為段匹?別駕，與劉琨有詩歌贈答。劉琨被段匹?所拘后，自知必死，曾寫詩激勵盧諶。然而，盧諶的答詩并未體會劉琨的詩意，只以普通之詞酬和。于是，劉琨再以詩贈之。詩中抒發(fā)了自己為國出力的志愿和事業(yè)經(jīng)受挫折、抱負(fù)無法施展的悲哀。
懸壁：用懸黎(美玉名)做成的壁。壁是平圓形而中間有孔的玉。
荊山?(qiú)：春秋時楚人卞和曾在荊山得璞玉，世稱和氏壁。?，美玉。以上兩句用玉比喻盧諶的才質(zhì)之美。
惟：思。太公望：姜尚�！妒酚�•齊太公世家》載，姜尚隱于渭水之濱，周文王出獵時遇到他，非常高興，說：“自吾先君太公曰，當(dāng)有圣人適周，周以興，子真是邪？吾太公望子久矣。”因以太公望為號。叟：老頭。
鄧生：鄧禹。東漢人，他聽說劉秀安撫河北，從南陽北渡黃河到鄴城投奔劉秀。感激：感奮激動。
白登：山名，在今大同東。曲逆：漢陳平封曲逆侯�！妒酚�•陳丞相世家》載，劉邦曾被匈奴圍于白登山七天七夜，幸得陳平用奇計解圍。
鴻門：地名，在今陜西臨潼東。賴：依靠。留侯：漢張良封留侯。項羽在鴻門宴請劉邦，范增想在席中讓項莊舞劍時借機(jī)殺害劉邦，幸虧張良事先謀劃防備，使項莊不得下手，劉邦才得以脫險 (見《史記•項羽本紀(jì)》) 。
重耳：晉文公。五賢：曾隨他出逃，幫他復(fù)國稱霸的五位賢士：趙衰、狐偃、賈佗、先軫、魏?。
小白：齊桓公的名。相射鉤：指任管仲為相。管仲先輔佐公子紀(jì)，公子紀(jì)與小白兄弟爭奪君位，管仲用箭射小白，射中帶鉤。后來，小白即位，不記前仇，任管仲為相，終成霸業(yè)。
隆：使…興盛，作動詞用。二伯：晉文公和齊桓公，“伯”，同“霸”。
黨：同黨。指趙衰輩。仇：指射鉤之仇。
數(shù)子：指姜尚至管仲等人。
“吾衰”二句：感嘆自己年老力衰，不能成就功業(yè)�！墩撜Z•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
圣達(dá)節(jié)：通達(dá)事理，不拘常禮。《左傳•成公二十五年》：“圣達(dá)節(jié)，次守節(jié)，下失節(jié)。”知命故不憂：《周易•系辭》：“樂天知命故不憂。”這兩句說，誰人說圣人因為達(dá)節(jié)知命而能夠沒憂愁呢？
宣尼：孔丘，漢成帝追謚孔子為褒成宣尼公。獲麟、西狩：指魯哀公十四年冬在魯國西面狩獵，捕獲麒麟，孔子認(rèn)為此獸出現(xiàn)得不是時候，“反袂拭面，涕沾袍”因而感嘆：“吾道窮矣。”(事見《春秋》)
功業(yè)四句：謂日月飛逝，時不我待，功業(yè)已來不及建樹了。與，待。云浮，指時光流逝之快。
朱實：紅的果實。隕：落。勁風(fēng)：強(qiáng)風(fēng)。意謂自己已到暮年，不能經(jīng)受時間的打擊，就像繁花和成熟的果實墜落于秋天勁風(fēng)之中一樣。
華蓋：華麗的車蓋。?(zhōu)：車轅。二句說在狹路上翻了車子，馬受驚把車轅折斷。喻世途險惡。
何意：怎么會想到。繞指柔：繞指柔 是古時一柄寶劍的名字，傳說此劍極其柔軟，可繞于指。能纏繞手指的柔軟之物。二句感嘆自己經(jīng)歷失敗變得無能為力，好像經(jīng)過千錘百煉的堅鋼，如今卻變?yōu)榭梢岳p繞在手指上的柔軟之物。
譯文：
胸中的才德似懸黎玉璧，名門出身如荊山產(chǎn)的美玉。那個文王的知遇賢臣姜尚，從前不過是渭水邊一個釣魚的老人。為什么鄧禹不遠(yuǎn)千里奮起追隨光武帝，知劉秀識賢才從南陽渡黃河直奔鄴城投明主。白登山困高祖陳平用奇計解圍，鴻門宴殺劉邦張良施籌謀脫險。重耳流亡時多虧了五位賢臣相助，小白用管仲做丞相不計較射鉤前嫌。假如能像晉文齊桓興王室襄夷狄建功業(yè)，誰還會計較同黨還是仇敵？半夜里拍著枕頭感慨嘆息，希望我們能像上述諸人一樣建功立業(yè)。也許是我早已衰老經(jīng)不住打擊，為什么久久地夢不見周公先賢。誰說是圣人通達(dá)不拘于小的禮節(jié)，樂天知命而不會憂郁？當(dāng)西狩獲麟時仲尼感傷不合時宜，對奇獸孔子摸著眼淚涕泣。功業(yè)還沒有來得及建立，人就像夕陽一樣將要落下山去，時光不會停滯不前等待我們完成事業(yè)，它消失的如浮云飄過一樣迅疾。紅熟的果子在凜冽的寒風(fēng)中墜地，繁茂的花兒在霜降的秋天里飄落。世途險惡在狹路上翻了車輛，折斷了車轅驚駭了駕車的寶馬。怎么也不會想到百煉的鋼鐵梁子，如今變成可以在指頭上纏繞的柔絲。
賞析：
劉琨(271－318)，字越石，中山魏昌（今河北無極）人。少有大志，與祖逖為友，夜同宿，聞雞起舞。公元307年（永嘉元年）任并州刺史，后受命都督并、冀、幽三州軍事，為石勒所敗。敗后投奔幽州刺史段匹?，相約共扶晉室。后因兒子得罪于段，受牽連被殺。其詩清剛悲壯。劉琨有音樂癖有“一曲胡笳救孤城”的典故，他臨死前的名句“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流傳千古。明人輯有《劉起石集》。
兩晉適逢亂世，是一個英雄輩出與鼠輩橫生的時代，劉琨與祖逖并為統(tǒng)治階層中的弱勢群體，以偏師弱旅做出了不朽功業(yè)，因此《晉書》將他們并列一傳。
劉琨于并州失利后，投奔鮮卑人段匹?，與段匹?歃血為盟共輔西晉王室。不料因兒子劉群得罪段匹?，遂陷縲紲。囚禁中他寫了這篇《重贈盧諶》的詩。這是一首悲壯凄涼的英雄失路志士受困的述志詩.詩中多借典故向友人傾訴了胸懷大志而無法實現(xiàn)的遺憾和憂憤，揭示了個體生命在絕境中的悲哀與求生欲望。主旨是激勵盧諶設(shè)法施救，與自己共建大業(yè)。
“握中有懸璧，本自荊山出”，“懸璧”指“懸黎璧”，是美玉名。荊山?，“?”也是美玉。春秋時楚人卞和在荊山得璞玉，世稱和氏璧。美玉象征良才，荊山美玉表示絕代良才�！墩撜Z·子罕》篇中說：“子貢問孔子：‘現(xiàn)在有塊美玉，你是把它藏在盒子里還是等個好價錢賣掉？’孔子說：‘賣掉它！賣掉它！我在等個好價錢。’”這兩句詩，內(nèi)含三層意思：一是贊美盧諶出身名門素有才德。二是暗喻自己和盧諶都是被晉室重用的名門賢才。三是激勵盧諶表示我們都是名門出身有蓋世奇才的國家棟梁，要聯(lián)手相惜建功立業(yè)，不能讓美才荒廢。盧諶曾為劉琨的主簿，轉(zhuǎn)從事中郎，后為段匹?的別駕。劉琨在被段匹?拘禁后，知道鮮卑人要置他于死地，寫詩希望盧諶設(shè)法勸說段匹?，眷念同仇敵愾的知遇之情，饒他一死,共建功業(yè)。
“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姜尚老年在渭水邊釣魚，周文王姬昌出外打獵遇見他，聊得很投緣，姬昌說：“我的先君太公對我說：圣人到西周來時，就是西周強(qiáng)盛之時，你是真正的圣人啊，我的先君盼你好多年了！”姜太公非明主不事，姬昌明主識賢才，他們共建了周王朝的興盛。這里寓意盧諶轉(zhuǎn)告段匹?，希望段匹?能夠不殺他，與他共佐王室。“鄧生何感激，千里來相求”，鄧生指東漢鄧禹,鄧禹十三歲在長安游學(xué)，當(dāng)時劉秀也在長安游學(xué)，鄧禹看出劉秀是非常之人，便跟隨了劉秀，幾年后才回到家中。劉玄稱帝后拜劉秀為破虜大將軍，派劉秀到河北鎮(zhèn)撫州郡，鄧禹聞訊策馬北渡黃河，追到鄴城與劉秀相見。劉秀留鄧禹同宿，徹夜長談。鄧禹勸劉秀說：“守邊輔佐劉玄，不如延攬英雄，收買人心，重建高祖之業(yè)。”劉秀很欣賞鄧禹的建議，每遇大事都要和鄧禹商量。后來劉秀即帝位后封鄧禹為大將軍并說：“鄧禹一貫忠孝，和我籌謀帷幄，決勝千里。”劉琨希望盧諶轉(zhuǎn)告段匹?，他在并州失利后千里投奔段匹?，也是報著對段匹?的敬仰和信任而來的，他深信段匹?明智識才。
“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漢高祖劉邦曾被匈奴圍困在白登山上，七日沒有吃飯，后用了曲逆侯陳平的奇計才得以脫險。項羽在鴻門,宴請劉邦，范增指使項莊舞劍謀殺劉邦，全靠留侯張良事先結(jié)交項伯，才使得劉邦脫險。劉琨希望盧諶像陳平張良一樣設(shè)法營救自己。“重耳任五賢，小白相射鉤”，重耳流亡時，全憑趙衰、狐偃，賈佗、先軫，魏?五人輔佐，才使他復(fù)國定霸。小白即齊桓公，管仲本來是輔佐齊桓公的哥哥公子糾的，公子糾與小白爭立為君，管仲為了公子糾曾拉弓射小白，幸虧只射中了小白的衣鉤，對于這欲以致命的一箭之仇，齊桓公沒有計較，用管仲為相，于是才有了管仲輔佐齊桓公成就的霸主功業(yè)。劉琨希望盧諶以此典勸說段匹?不要因為私人恩怨誤了功業(yè)大事，同時也也表明自己不會因為被拘禁而計較段匹?。
劉琨以歷代賢臣明主興王圖霸的六個典故，說明自己投身報國興復(fù)晉室的意愿，姜尚和鄧禹的故事說明英明的君主都善于用人；陳平和張良的故事說明，明君需要賢臣的輔佐，重耳和小白的故事強(qiáng)調(diào)只要有才能的人輔佐明君就能成就霸業(yè)。以此激勵盧諶勸誡感化段匹?能夠不計前嫌放他一馬與他共建大業(yè)。
“吾衰久矣乎，何其不夢周？”典出《論語·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復(fù)夢見周公，’周公是魯國的始封君，周武王死后周公輔佐年幼的周成王制禮作樂，對國家的安定強(qiáng)盛起到了極大的作用。所以孔子把周公作為周文化的代表，把夢見周公視為盛世有望的吉兆，同時把夢見周公和個人命運的興衰聯(lián)系在一起。劉琨在這里以慚愧自省的方式對盧諶說：難道是我經(jīng)不住打擊已經(jīng)被擊垮了嗎？為什么不再有夢見周公的興國之心呢？這里的“衰”明指年紀(jì)衰老，暗含著并州失利的挫折和投奔段匹?寄人籬下的艱難以及被囚禁的心身摧殘。詩人在這里正說反問，堅定地說明自己不會被擊垮，匡扶晉國復(fù)興之心依然強(qiáng)烈。但他清楚身陷牢獄兇多吉少的現(xiàn)實處境，必將促使他無法實現(xiàn)自己的周公夢。
“誰云圣達(dá)節(jié)，知命故不憂？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圣達(dá)節(jié)”典出《左傳》“圣達(dá)節(jié)，次守節(jié)，下失節(jié)”。“知命不憂”典出《易經(jīng)·系辭》原意所啟示的是天的法則，即懂得自然變化過程中的機(jī)遇，就會明白命運演變的必然規(guī)律，就能愉快坦然地接受現(xiàn)實不會憂愁。劉琨在經(jīng)受生死考驗的現(xiàn)實磨難中，深深感悟到即使是看透了世界，通達(dá)事理的古今圣人也避免不了憂愁。并引證了“西狩獲麟”的典故進(jìn)一步說明，圣人也也免不了心生憂患。“宣尼”即孔子，漢成帝追封孔子“褒成宣尼公”的謚號。“西狩獲麟”典出《春秋》：魯哀公十四年，孔子聽說有人在魯國西部，打獵捕獲到麒麟后，認(rèn)為麒麟此時出沒不合時宜，是國家有難的象征。因此孔子痛哭流涕，他摸著眼淚唉聲嘆氣地說：我們無路可走了！劉琨借孔子對魯國命運的感嘆，抒發(fā)了自己面對死亡威脅的焦慮，這焦慮并不是常人不明智的怕死，而是對國家風(fēng)雨飄搖前程未卜命運的眷顧與憂心。
“功業(yè)未及建，夕陽忽西流，時哉不我與，去乎若云浮。”興復(fù)晉室的功業(yè)沒有完成，自己的生命卻像夕陽一樣進(jìn)入倒計時。“夕陽忽西流”明指人到暮年，暗含著隨時被殺的危機(jī)。“時哉不我與，去乎若浮云”，詩人這里感嘆的不只是時不等人的美人遲暮，更是時不再來機(jī)不可得的悔悟。一切都晚了，無法退回到從前了。身陷牢籠，想飛也飛不出去，失去自由的人，生命脆弱的像天邊的浮云，隨時都可能無聲無息的消失。劉琨一代名將，在四面楚歌的西晉末年，他盤踞并州十載，抗擊匈奴多年，被后人元好問在詩中與曹操劉備相提并論的蓋世英雄，鐵骨錚錚而發(fā)出這樣的悲音，可嘆啊。
本詩上述對盧諶說的話都是假設(shè)期望，既是一種自慰，更是一種絕望的求救，他明知必死無疑，卻身不由己的做了最后的活命力爭。他力爭的是匡扶晉室的歷史使命，而不是茍且偷安的延年益壽。
“朱實隕勁風(fēng)，繁華落素秋”這里像《離騷》一樣滲透著春生秋殺草木零落，生命將盡壯志未酬的悲涼。紅熟透香的果實被無情的秋風(fēng)掃落，濃艷的花兒被嚴(yán)霜打殘。一個大有希望功成名就的天下英雄，被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擊斃，人生的無常是多么的可怕。
“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在神州陸沉，北方淪陷，劉琨獨立并州，堅守了北方僅存的一方土地，深得人心，然而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有失算之災(zāi)。當(dāng)石勒出兵并州，劉琨全軍盡出中了埋伏，在無路可退之時，不得不只身投奔鮮卑人段匹?，偏偏又遇上鮮卑內(nèi)斗，禍及劉琨。是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諸多因素把劉琨逼上車翻馬仰的狹路，雖然并州失利在策略上他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但投奔鮮卑確實是一種無可奈何的權(quán)宜選擇。劉琨本意是想暫時利用段匹?，伺機(jī)東山再起，重建功業(yè)。讓他料想不到的是護(hù)送段匹?奔喪的世子劉群，不幸被段匹?的仇敵從弟段末波利用，惹來滅門禍殃。在這冤家路窄的狹路上，不但斷送了他的事業(yè)，而且還搭上了自己以及他的兒子侄子四人的性命。
“ 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為什么久經(jīng)沙場叱咤風(fēng)云的鐵骨英雄，變得如此的軟弱無能呢？只有經(jīng)過失路多難的人，才能夠有這種切身的感悟。不管你有多么強(qiáng)大，在死亡的絕路上委軟如泥。聲震百獸的老虎一旦掉入陷阱，喘氣都是柔弱的。古人說“鳥之將死，其鳴也哀”，這是一種身不由己的哀鳴，是令人心酸的踏上人生絕路的哀鳴。
本詩極力鋪陳，篇目點題，寓意雙關(guān)，以實帶虛，以史詠懷，意旨貼切，語意慷慨，抒情悲涼 。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yy-art.cn/shiju/116958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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