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秦觀
碧水驚秋，黃云凝暮，敗葉零亂空階。洞房人靜，斜月照徘徊。又是重陽近也，幾處處，砧杵聲催。西窗下，風(fēng)搖翠竹，疑是故人來。傷懷。增悵望，新歡易失，往事難猜。問籬邊黃菊，知為誰開。謾道愁須?酒，酒未醒、愁已先回。憑闌久，金波漸轉(zhuǎn)，白露點蒼苔。
【注釋】：
此詞融情入景，以景語始，以景語終，在層層鋪敘、描寫中表達了傷離懷舊的心緒。明董其冒《評注便讀草堂詩馀》謂此詞 ：“因觀景物而思故人，傷往事且詞調(diào)灑落，托意高遠，佳制也。”
開頭三句 ：“碧水驚秋，黃云凝暮，敗葉零亂空階 �！币黄趟懦隽死涔猓畾庖u人，不覺驚嘆時序變遷之速；又有幾片黃云在逐漸凝聚，掩沒了微弱的陽光，大地呈現(xiàn)出蒼茫的暮色，臺階上堆積著零亂的黃葉。濃重的衰颯氣氛，烘托出詞人此時此地的心境 �！绑@”、“凝”二字集中地表現(xiàn)出詞人對一片蕭瑟景象的主觀感受，加重了所寫景物的感情色彩，反映出他的凄苦心情�！包S云”一句，語本于李義山詩“秋風(fēng)動地黃云暮”，而著一“凝 ”字，就比原句顯得沉著有力�！岸捶咳遂o，斜月照徘徊�！薄叭遂o”，而詞人不靜，他心思潮涌，在斜月照耀之下，徘徊不定，陷入了沉思之中�！坝质侵仃柦�，幾處處、砧杵聲催”。
這幾句不是泛泛地點明時序 ，而蘊蓄著很深的感慨。九月，正是“授衣”的秋日。飄泊異鄉(xiāng)，秋天日暮聽到砧杵聲時，很自然地會起故園之思，而對于接連遭受政治排斥的詞人來說，當(dāng)這種聲音清晰地傳入他的耳鼓時，他心中涌起無限的悲涼：時光在一年一年地消失，而苦恨何時能休！“又是”二字尤極委婉之致；“催 ”字，寫盡哀痛之切�！拔鞔跋拢L(fēng)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痹趯懢爸型嘎冻鰬讶说那樗迹侨~的主旨所在 。這幾句是從唐人李益詩句“開門風(fēng)動竹，疑是故人來 ”化出，易“動”為“搖”，寫出了竹影扶疏的風(fēng)神，同時也反映出對故人的情意。
“傷懷！增悵望，新歡易失，往事難猜”幾句緊承上片結(jié)句，婉轉(zhuǎn)地表達出在遭貶謫以后的生活歷程和傷離懷舊的情緒 。宋哲宗紹圣初年，章等人執(zhí)政，以蘇軾等為核心的所謂“元?黨人”，橫遭貶斥 。險惡的政治風(fēng)浪，沖散了的友好親朋，這中間是沒有什么是非曲直可言的。人情反復(fù)，世態(tài)炎涼，在貶謫中不會有什么新歡，即使有，也會很快失去；生平故舊，或存或亡，即使存者，也天各一方，對于往事還能想些什么呢？只有悵惘而已。“新歡易失，往事難猜”兩語濃縮了詞人的千愁萬恨，低回欲絕，不失婉約詞風(fēng)。
菊花，是秋天的花，它的盛開，表明了時序已到了深秋 �！皢柣h邊黃菊，知為誰開？”忽然向花發(fā)問，此問雖奇，但亦有本依，唐人《惜花》詩說 ：“春光冉冉歸何處？更向尊前把一杯。盡日問花花不語，為誰零落為誰開？”大慨是最早的開了問花之風(fēng)。秦少游的老師蘇東坡，在《吉祥寺花將落而述古不至》一詩里說 ：“今歲東風(fēng)巧剪裁，含情只待使君來。對花無信花應(yīng)恨 ，直恐明年便不開�！弊阋娫谠娙搜壑谢ㄊ怯懈星榈�，它可以專為某人而開。東坡又在《述古聞之明日即至坐上復(fù)用前韻同賦》詩里說 ：“太守問花花有語，為君零落為君開 �！辈粌H問了花，而且花還作了回答。秦少游把問春花改為問秋菊，不止是為了表明時令，和下邊幾句聯(lián)系來看，它還有更深刻的意義 。“謾道愁須?酒，酒未醒、愁已先回”是一句久經(jīng)苦難的詞人的肺腑之言，中間蘊蓄著詞人的無限辛酸。這幾句和上邊兩句初看似乎沒有什么聯(lián)系，實際上是緊密相連。從詞人的發(fā)問語氣里可以判斷出他已無心賞花，無心把盞，因為即使吃醉了酒，也解不了愁，“酒未醒，愁已先回”。就這樣，把黃花與酒以及解愁與否聯(lián)系起來，感情跌宕，噴涌而出，步步進逼，最后說出一句最深摯、最動情的話：酒敵不過愁。這樣的回腸蕩氣的詞境 ，在婉約詞人中很少能夠達到。
歇拍三句“憑欄久，金波漸轉(zhuǎn) ，白露點蒼苔”，以景語作結(jié)，回旋不盡，產(chǎn)生出很強的藝術(shù)感染力。
全詞上片懷舊，以景語開篇，下片傷離，以景語結(jié)情，景語情語，麗雅工致，情韻兼勝 ；層層鋪敘，步步迫近，委曲婉轉(zhuǎn)，凄切動人 。從此詞可以看出：少游詞以“情韻兼勝”而為世人傳誦。他的“情韻兼勝”的藝術(shù)風(fēng)格是在景物描寫中展現(xiàn)的。少游的詞作，寫景而情在其中，一切景語皆情語，善于融情入景，既顯豁，又含蓄，顯示出不凡的藝術(shù)功力。這首《滿庭芳》，即鮮明地體現(xiàn)了秦詞的藝術(shù)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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