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祖國
[古巴]何塞•馬蒂
我有兩個祖國:古巴和黑夜。
兩個,或者就是一個!
太陽陛下剛一離開
古巴就像個傷心的寡婦
凄涼寂寞,
蒙著長長的黑紗,
拿著石竹花朵朵。
我知道那使她顏抖的
血紅的石竹花
究竟是什么!
因為我失去了心靈,
胸中一片空闊。
死神已經開始降臨,
對于與世長辭黑夜更適合。
陽光和話語都是千擾,
宇宙無聲
卻比人類的語言好得多。
像鼓舞斗志的戰(zhàn)旗,
紅燭的光焰閃爍。
我敞開心靈的窗口,
它已在胸中緊縮。
古巴——這傷心的寡婦
將石竹花的葉子打破,
像擾亂天空的云朵
默默地閃過……
(趙振江譯)
【賞析】
馬蒂雖然出身于哈瓦那一個西班牙人家庭,但他深知自己已經永遠與生他養(yǎng)他的這片大地血脈相連。他的祖國母親不是遙遠的流放地西班牙,而是位于加勒比海西北部的這個形如一把鑰匙的島國,他希望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能夠擁有自己的主權,能夠自由地建設自己的家園。繼第一次獨立戰(zhàn)爭的發(fā)起者和領導者卡洛斯•馬努埃爾•塞斯佩德斯與馬克西莫•戈邁斯之后,他光榮地領導了古巴的第二次獨立戰(zhàn)爭,并犧牲在自己熱愛的故土上。
《兩個祖國》是馬蒂的政治抒情詩杰作,在這首詩中,他似乎在撕裂著自己的靈魂,把滿腔的愛國之情與不盡的憂國之痛強烈地糅在一起。在詩的開頭,詩人幾乎是一語驚人:“我有兩個祖國:古巴和黑夜。”誰會以黑夜為自己的祖國?詩人其實在告訴人們一個慘痛的現(xiàn)實:他的祖國古巴就是黑夜,黑夜就是他的祖國,兩個其實“就是一個”。在他看來,失去獨立而被西班牙殖民者統(tǒng)治的古巴,就像失去丈夫、在暗夜里凄涼寂寞的寡婦,她蒙著的黑紗是對死亡的祭奠,更是對自身痛苦的昭示。她手中的“石竹花”本來是偉大母親的象征,然而她又是怎樣的一個母親呢?她為配不上石竹花而愧疚,血紅的石竹花使她為自己的命運感到顫抖,那刺目的血紅不是正常的花朵顏色,也不是母愛溫暖的象征,而是苦難與欺凌留下的殘跡!是死者亡靈與茍延殘喘者焦灼的唿吸!她承擔不起母親的稱號,無法阻擋揮向兒女身體的鐵鞭,無法撫慰兒女內心的傷悲。“我”作為她的兒子,空落的心靈得不到慰藉,而一個人又無法掃去濃重的黑暗,只能看著她被無盡的黑夜吞噬。至此,詩人在詩的前半部分以悲憤的情感描述了祖國古巴的“黑夜”屬性,那傷心的寡婦和她的黑鄉(xiāng)少以及手中血紅的石竹花都是詩人不愿看到的,然而,詩人很清楚,當祖國浸泡在黑夜之中時,他自己也一樣被黑暗所濡染,因為他和母親同體相連,母親的傷心亦是他的傷心,母親的凄涼寂寞亦是他的凄涼寂寞。
在詩的下半部分,隨著語詞的轉換,整個氣氛開始發(fā)生轉變,“陽光”和“話語”的出現(xiàn)雖然看來只是一種無效的“干擾”,但已經撕破了黑夜的罩紗,無聲的宇宙在沉默中似乎預示著光明爆炸式的降臨。于是,詩人看到了摧毀黑暗的希望,在他心靈的窗口燃起了紅燭的火焰,那是戰(zhàn)旗的色彩,是革命的燎塬星火!這時,詩人看到古巴“這傷心的寡婦”好像也被那星燭火所吸引,鼓動起奔赴新生的勇氣,她“將石竹花的葉子打破”,“像擾亂天空的云朵/默默地閃過……”。她要到哪里去?隨后等待她的將是什么?詩人雖然并未進一步言明,但我們仿佛看到云朵在不斷聚集,要填滿整個天空,聽到轟響的鳴雷,像炮聲一樣掀動大地。革命的暴風雨就要來了,它將沖走黑暗,傷感故事,沖去“寡婦”心頭的哀傷與苦痛,洗亮這個曾經滿布陰霾的世界,就像另一位古巴詩人埃雷迪亞所寫的:“古巴,你終將變得自由、純潔,/如同你唿吸的光明的空氣一般。”
馬修•阿諾德說過,“最好的詩歌,其材料和內容是因明顯地具有真實性和嚴肅性而獲得其具體的特點的”,而“其具體的特點、特色是由措詞來決定的”。在《兩個祖國》這首詩中,詩人用“黑夜”和“寡婦”這兩個塬本與祖國的理念毫不相關的意象來稱唿自己的祖國,更加深刻地體現(xiàn)了古巴人民當時所處的真實情狀。“黑夜”是象征,而“寡婦”是擬人,詩人賦予一個本體兩種屬性,也真切地反映了他對祖國的矛盾情感,對“黑夜”的拒斥與對“寡婦”母親的愛和同情無可奈何地融合在一起,愛之彌堅,痛之彌深。另外,對比手法的充分運用也是該詩的基本特色,詩人的情感變化正是通過一系列的對比來表現(xiàn)的。最初蒙著黑紗、拿著石竹花顫抖的寡婦與最后打破石竹花葉子、默默閃過的寡婦,“血紅的石竹花”與后面“紅燭的火焰”,“我失去了心靈”與“我敞開心靈的窗口”,濃濃的幾乎化不開的“黑夜”與“擾亂天空的云朵”,這些鮮明的對比構成了整首詩的基本結構,也勾勒出了詩人情感結構的外觀。每一組對比項中,后者都形成了對前者的顛覆與破壞,從而折射出詩人的革命理想與樂觀精神。(韓德星)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shiju/14547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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