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姬奧瑪爾的歌(之二)
[西班牙]安·馬查多
我夢見你在一座花園里,
姬奧瑪爾,在一條河邊,
一座時間之園,被鎖于
冰冷的鐵柵欄里。
一只罕見的鳥兒
在樸樹上甜蜜地唱歌,
一旁奔流著圣河——
它既是焦渴,它也解渴。
在這座花園里,姬奧瑪爾,
在相通的兩顆心
共同創(chuàng)造的花園里,
我們的時辰融合為一
并互相補足。我們一起
把同一個夢里的葡萄串
榨到同一個明凈的杯里,
卻忘了一個兩面的故事:
(一面:女人和男人
盡管是羚羊和獅子,
也走到一起同飲。
另一面:世上不存在
如此幸福的愛情:
兩個靈魂合二而一,
哪怕是男人和女人。)
大海為你翻浪戲沫,
山上彩虹變幻新顏,
早晨的野雉試羽試歌,
雅典娜的貓頭鷹眼睛睜得更圓。
全都為了你呀,姬奧瑪爾!……
(飛白譯)
【賞析】
安·馬查多被稱為“時間詩人”和“夢的詩人”,他喜愛黃昏時分在鄉(xiāng)間,用直覺來感受時間,感受生命之流的每個瞬間。在《給姬奧瑪爾的歌》一詩中,“時間”和“夢”成為兩件堅不可摧的武器,共同堅守著一座“時間之園”、“靈魂之園”,與現實的冰冷抗衡,與愛情的脆弱抗爭。
在第一詩節(jié),“夢的詩人”以夢中的花園開啟了詩篇,并輕柔地唿喚著花園里的姬奧瑪爾。“花園”是詩歌中一個重要的意象,常常象征著無法企及的至美的境界。然而,姬奧瑪爾所在的花園卻是一座“時間之園”,她不是自由快樂地徜徉在美景之中,而是被鎖于“冰冷的鐵柵欄里”。“時間之園”在這里無疑成為一座冰冷的墳墓,隔絕了花香鳥語的氣息,封存著往昔鮮活的記憶,也封堵了“夢的詩人”夢幻般的思念。在這座花園里,我們看不到花朵的嬌艷,聞不到☆人心脾的芬芳,時間的利劍赫然懸掛在花園上空,宛如馬維爾《花園》中的日晷,時時提醒人們一切美好都將稍縱即逝。在這了無生氣的花園里,在時間扼殺一切的灰暗里,冰冷的鐵柵欄冰封了姬奧瑪爾的淚水,任憑“夢的詩人”怎樣唿喚,回蕩的只是詩人內心的陣陣悲涼。
在第二詩節(jié),這座如墳墓般死寂的花園開始洋溢著些許的生氣。一只罕見的鳥兒在樸樹上甜蜜地歌唱著,歌唱什么呢?罕見的愛情,不堪的現實?一條圣河在一旁奔流,它既是生命的源泉,也是生命不息的見證,而永恒的生命之河可許諾了一個永恒的春天的愛情?圣河在這里成為一種象征,象征著詩人對永恒愛情的絕望的焦渴,也象征著詩人對生命及愛情無限可能性的遐思,在令詩人感到無奈的同時,又催生了對沒有實現的未來的憧憬。誠然,生命不可能總以一種程式循環(huán)往復,愛情也不可能總以某種慣性釋解傷痛。在流淌不息的生命游戲中,詩行悲哀的種子定會向另一片溫柔的夜空,幻化成無數性靈的流星,每一次隕落都將點燃平凡的夜空,成全一次更美麗的機遇,抒寫下更動人的詩行。
這也許就是詩人的宿命,是詩人與時間的糾纏,也是詩人與生命的約定。
第叁詩節(jié)詩人追憶往昔,使我們明白眼前這座冰冷的花園,曾是他和姬奧瑪爾兩人靈魂相依相偎的圣殿。在那個珍貴的時辰,時間失去了方向,愛情剝離了概念,兩顆靈魂合二為一,與生?來的缺憾消失了,一件完美的愛情杰作呈現眼前:一座亞當夏娃都會羨幕的伊甸園。愛情使支離破碎的個體變得完整,愛情用七彩霞光裝飾著夢的瑰麗。當愛情浸透了心靈的每一個毛孔,夢想也變得單一。于是,詩人和姬奧瑪爾將同一個夢里的葡萄串榨到同一個杯里,品嘗著愛情的甘露、靈魂的奇跡。這已經是人間的至美之境了,如果可以永恒。但詩人在這里卻突兀地指出,他們忽略了一個兩面的故事,一個看似圓滿的結局在此戛然而止。
在第四詩節(jié),詩人將女人和男人分別比喻為羚羊和獅子,這樣他們之間就變成了一種弱肉強食的爭斗關系。雖然他們也可能會在同一條河里飲水,保持暫時的和平關系,但你死我活的斗爭則是永恒的。詩人因而指出,世界上根本不存在如此幸福的愛情,兩個靈魂合二為一只是一種美好的期翼。在這里,詩人也等于否認了自己和姬奧瑪爾之間的愛情是彼此靈魂的契合。那座兩顆心靈筑起的花園看來只是一個太過浪漫的設想,畢竟獅子不可能和羚羊真正地含情脈脈。從這個兩面的故事,我們可以體悟到詩人骨子里對愛情的悲觀絕望。也許羚羊和獅子之說只是一句托辭,也許幸福的愛情并不是那么遙不可及,人的悲劇往往就在于總要將眼前的愛情和一個無法兌現的永恒掛鉤,似乎瞬間的激越還不足以催開愛情這朵太過矜持的花朵。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凝視未來,現實的丑鄙一躍而起,掀翻了花園的圍墻,驅散了往日愛的氣息,冰冷的死亡隨之而來,于是一切僵硬成記憶。也許詩人有自己的難言之隱,但他沒有做更多的解釋,他和姬奧瑪爾之間的愛情悲劇只能化為一聲聲嘆息,縈繞著那片凋敝的“時間之園”。
最后一個詩節(jié),詩人似乎從情緒的低谷一下子躍到浪尖,無法揭抑的感情之火在他胸中重又燃燒起來,燒得如此洶涌、焦灼、鮮艷。姬奧瑪爾或許早已不,那座花園也許就是掩埋她尸骨的墳冢,但詩人噴薄的熱情又一次溫暖了時空冰冷的面孔?v使姬奧瑪爾早已逝去,傷感句子,詩人的愛情卻穿越時空。當大海翻卷著波浪,虹彩變換著新顏,野雉振翅試歌,雅典娜的貓頭鷹眼睛睜得更圓,這便是詩人綿延的愛情,以排山倒海之勢震撼了死亡的冷漠,成就了他對姬奧瑪爾不朽的愛情。
時間鎖不住冰冷,死亡鎖不住愛情,毫無生命氣息的花園最終讓位于感天動地的一聲唿喚:全都為了你呀,姬奧瑪爾!歲月斧斫刀砍,人間滄海桑田。一聲唿喚可以穿越一個世紀的變遷,至今仍鮮往昔動情的誓言。在這個意義上,詩本身就是愛情的圣殿,詩人的淚水匯成一條圣河,流向一個永不褪色的春天!(樊維娜)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shiju/149941.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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