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
[阿根廷]博爾赫斯
在夢幻(或是恐怖)編織起
神話和宇宙起源的學說以前，
在時間鑄入日子以前曾經(jīng)
存在過大海，曾經(jīng)有過永遠的大海。
大海是誰?誰是那暴烈的
古老的生命?它嚙咬大地的
柱石，它是一個也是眾多的大海，
是深淵又是光輝，是機運又是風!
誰望著它，誰就是第一次見到它，
永遠如此。懷著驚奇，這驚奇
來自大自然的事物，美麗的
夜晚，月亮，火堆的烈焰。
大海是誰，我又是誰?我將在那
隨著痛苦而來的日子得到解答。
(陳東飆、陳子弘譯)
【賞析】
博爾赫斯的詩歌創(chuàng)作從接受現(xiàn)代主義影響啟程，兼取西班牙極端主義流派和卡夫卡、愛倫•坡等人的表現(xiàn)手法，逐漸形成自己獨樹一幟的風格：夢魘與智慧共存，并與玄學一同作神話處理，這種風格在《大海》中得到了很鮮明的表現(xiàn)。這首詩并非植根于現(xiàn)實生活，而是他那深邃的思考、豐富的想象、淵博的知識和優(yōu)美的語言的結(jié)晶。
由于博爾赫斯擔任著阿根廷國立圖書館館長，他的一生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圖書館中度過的，所以除了重大政治事件給博爾赫斯的現(xiàn)實觀蒙上陰影外，這種館長經(jīng)歷使詩人與現(xiàn)實之間產(chǎn)生了嚴重的疏離。這首詩是詩人晚期的作品，晚期的博爾赫斯認為現(xiàn)實一片混亂：“我們所生活的世界是一個謬誤，一個拙劣的模仿品。”“宇宙的景象僅是一種幻覺，或者更確切地說是一種詭辯。”“在這個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鏡花水月。”他認識到了時間永恒而生命微渺的無奈存在的荒謬、個性的泯滅以及人對自身價值的探究和對絕對真理的追求的無望，他開始了對死亡、虛無、偶然、永恒等主題的追索，這種背景使《大海》在表現(xiàn)景觀的同時也有了多層次的意味和“黑洞式的深邃”，具有豐富的哲理意?。
博爾赫斯對世界的體驗有他獨特的方式，他喜歡天馬行空式的冥想，而不是感官所能觸及的直接觀照。因此，在《大�！芬辉娭校娙税汛蠛？醋鋈祟悮v史的見證，在題詠大海中抒發(fā)著詩人對自然、人生的種種慨嘆，在這里大海與時間、夢幻、死亡、迷?等神秘莫測的事物虛虛實實地結(jié)合在一起，有著較他人詩作更深刻的意?與內(nèi)涵。
博爾赫斯在詩的開頭就把距離縱向與橫向拉伸，追溯到“在夢幻(或是恐怖)編織起/神話和宇宙起源的學說以前”的時光，描摹了一個“在時間鑄入日子以前曾經(jīng)/存在過大海”的時間，那時“曾經(jīng)有過永遠的大海”。這樣一下子就將帶入一個荒涼、遙遠的意境。詩人躑躅神游于廣闊的大海之中，開始沉思默想。
大海好像是命運的喧囂，具有新奇的生命力，“誰望著它，誰就是第一次見到它，/永遠如此”。大海又是自然的代表，它來自大自然，有像“美麗的/夜晚，月亮，火堆的烈焰”一樣的生命力與震撼力。讀到這里，我們可以毫不懷疑地說博爾赫斯是借景抒情的高手。他筆下的大海有著油畫的灰調(diào)色彩，這種色彩所表現(xiàn)的空靈意境就像中國的山水畫，那種“詩情畫意”是任何西方風景畫都不具備的。
《大�！芬辉娺�突出地體現(xiàn)了博爾赫斯“寄情于景”的創(chuàng)作風格。詩人由觀海再由海反觀，最后與海融為一體，這時，海的方向就是詩人渴望的方向。詩人最后問道：“大海是誰，我又是誰?”這表現(xiàn)了詩人一貫的思想：孤獨、迷茫、惆張。結(jié)尾使詩歌籠罩著憂郁、悲涼的氣氛，內(nèi)容艱深、玄妙，詩人的“沉思”又將讀者帶入一種逸的境界。詩歌的情感基調(diào)雖然低沉，但又著實優(yōu)雅感人。
博爾赫斯早年受尼采、叔本華等人的不可知論和宿命論的影響，又加上他的個人經(jīng)歷，所以他認為人生在世猶如墜入迷?，既看不清方向，也找不到出路�？梢哉f《大�！芳斜憩F(xiàn)了藝術(shù)世界的一種悖論式存在：激情與孤獨。這兩種表面看似無法和諧的精神狀態(tài)共處于他的《大�！分�，他對時空的迷惑、對人性的迷惑都充斥其中，所以我們很難在他的詩歌作品中找到幾行完全激情洋溢的詩句。從某種程度上說博爾赫斯的孤獨成就了他的藝術(shù)，孤獨已經(jīng)內(nèi)化為他精神的一部分,勵志電影，他的孤獨充當了天然的屏障，為他隔開了另外一片天空，在那里可以盡情馳?想象而不必受到有形物的限制。博爾赫斯的詩歌得益于孤獨的自由想象，即通過語言和幻想對宇宙、時間、死亡、夢幻和生命加以迷?式的組合與重建，使時間消失，或固定，使空間倒置，或穿插，從而形成撲朔迷離的藝術(shù)境界。
博爾赫斯的思辨能力和想象力一樣強，他寫的句子精辟深邃，警句連篇，耐人尋味。
在一般情況下，他的理念總是帶有可感知的特征，總是以有尺寸、有音響、有色彩、有質(zhì)感的形體出現(xiàn);但是他也不排斥抽象。本詩表達精練，意境簡約而又豐富，在簡單的詞句中?含了深厚的內(nèi)在意蘊和深長的言外之意。同時，詩人由于情感經(jīng)歷的波折而導致的內(nèi)向性格、濃重的清教徒式的清高意念在這首詩中也表現(xiàn)得十分明顯。那簡潔有力的語言給人以極大的感染力，那深邃蒼茫的場景引起人們豐富的想象。(黨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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