割草
[加拿大]羅伯茨
氤氳的熱浪是仲夏蒸騰的聲音
令人焦慮的振動不居，在身邊尖聲飛行。
遠山的陰影遮不住寬廣的牧野，它蕩其上
如同一大群陌生的知了
用永不疲倦的腳踢打有力的翼紱，
還有貪婪的蝗蟲，嘶叫著它們勝利的音符
前方，綿長的刈痕正以毀滅之名宣告某種命運
三葉草、繡線菊，所有上等牧草。
鐮刀像時光急切流逝，留下身后刈痕綿綿。
正午持久的流火，用它致命的光線，
把天下和美封印在逼反的牢獄之中，
那是憂傷的畜欄。也許某個冬天的日子，
早已被符咒囚禁的六月精魂，
會呢喃起牧野上這片肥美的回憶。
(呂新明譯)
【賞析】
《割草》是一首標準的十四行英詩，五步抑揚格，每一節(jié)尾韻押韻嚴整，表現(xiàn)出加拿大詩歌民族化初期尚未完全擺脫的英國浪漫主義詩風，充滿加拿大獨特的本土氣息和濃郁的英倫詩風，是加拿大的獨特歷史的產(chǎn)物，同時，也是一位英裔加拿大詩人獨具魅力的文化結晶。
但是我們還要說，《割草》是加拿大早期現(xiàn)代詩歌的代表作。現(xiàn)代詩歌最大的成功就是自由形式的出現(xiàn)。為了更好地接受原詩的精神，譯者放棄了嚴整的十四行詩格，而采用自由詩的方式。加拿大詩歌發(fā)展的每一個階段及其特征都是對加拿大人文社會、政治經(jīng)濟和地理環(huán)境的感召和反映。由于英國曾是加拿大的宗主國，它所產(chǎn)生的強大的殖民陰影不但從政治上，而且在文化上也產(chǎn)生了深刻的影響。詩歌方面，表現(xiàn)為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加拿大詩歌仍沒有完全擺脫英國的浪漫主義詩風。在《割草》一詩中，詩人不遺余力地描寫加拿大獨特而迷人的風光：幅員遼闊、平靜美麗，欣欣向榮，散發(fā)著每一個處女地所共有的迷人氣息。羅伯茨用親切的筆調(diào)描寫新不倫瑞克鄉(xiāng)村割草的場面，其細致、精準令人嘆服。
炎熱夏季的高溫給人的壓迫如此之強，以至于成了某種具象的存在，詩人在這里采用通感的手法，酷暑像動物一樣“在身邊尖聲飛行”。這種感覺讓人焦躁不安，然而，它是夏天的名片，最重要的表征。在近身壓迫下，詩人的視力飄向遠處，在加拿大鄉(xiāng)村特有的廣闊原野上，熱浪逃掉了陰影的遮擋，四處流竄。“如同一大群陌生的知了/用永不疲倦的腳踢打有力的翼鈸，/還有貪娶的蝗蟲，嘶叫著它們勝利的音符”，熱浪卷著知了的聒噪還有成群的蝗蟲發(fā)出的聲音，混在一起，交織成夏季的搖滾樂。草場上，這個炎熱的季節(jié)正在宣告著知了和蝗蟲的最后勝利，因為，它們是這個季節(jié)真正的兒子。牧民們熱火朝天的勞動似乎也迎合了天氣，一切都變得熱烈起來，大家勞動著，煩躁著，同時欣快著。
“前方，綿長的刈痕正以毀滅之名宣告某種命運/三葉草、繡線菊，所有上等牧草。”詩人站在高處作整體觀，一條邈遠的刈痕宣告著勞動藝術之作，然而，這種毀滅的動作卻突然間勾出了詩人的莫名哀傷。一種以毀滅的名義發(fā)生的事實觸動了詩人，它既是所有詩人感物傷時的同感，又是浪漫主義詩人特有的與大自然惺惺相惜的情結所致。鋒利的鐮刀不受任何阻力般地冷漠并輕松工作，正像“不舍晝夜”的時光一樣，兀自流去;它們身后留下的綿長的刈痕既是豐收的獎章，又是停留在時光身后，永遠追不上的腳步。生活的河流正在溜走，如果你看見了豐收的時刻，那么它已經(jīng)成為歷史。詩人受到繁榮勞動場面的感染，于是發(fā)出了浮士德最后的呼聲：“太美了，請停留一下吧!”充滿生命野力的北美大陸是一片現(xiàn)實的土地，詩人悲從中來，不可遏制。
神話是一種拯救的道路。高高堆起的牧草被送往畜欄儲藏起來，詩人突然感到是惡毒的陽光驅(qū)逐它們離開生長的根系，生命的根系，最終將之封印在狹小的空間里面，像個軀殼。天下和美只維持了這么久，只有這么多，詩人所深深熱愛的大自然繁茂生命力在達到巔峰的一刻，執(zhí)著地邁入衰竭。畜欄的“憂傷”其實正是詩人的憂傷。他喃喃起誓，在冬季，在所有的生命的冬季，今天四處洋溢的生命活力，將會寂寞地回憶永不復歸的過去。作者的悲傷在這里達到頂點，我們甚至可以認為，詩作末句是詩人愛到極致所產(chǎn)生的復雜的詛咒,人生格言。
這首詩歌所帶有的現(xiàn)代主義元素正是通過詩人模糊的質(zhì)疑精神和悲觀情緒表現(xiàn)出來。然而，作為一位聯(lián)邦詩人，最為打動的部分還是《割草》中流露出的對大自然的熱愛，對民族國家的熱愛。本詩明顯受到了英國浪漫主義詩風尤其是丁尼生的影響。(呂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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