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之夜

[法國]雨果

夏天，當(dāng)白晝消逝，鋪滿鮮花的平原

當(dāng)四面八方來陣陣醉人的芳香;

閉上眼睛，聽到的嘈雜聲似近又遠(yuǎn)，

似睡非睡，便進(jìn)入一處透明的夢鄉(xiāng)。

星星變得更純潔，夜色顯得更美好;

天穹幽幽，又朦朦朧朧，又若明若暗;

溫柔蒼白的黎明，因?yàn)闀r(shí)間還沒到，

似乎整夜都徘徊在天邊，通宵達(dá)旦。

(程曾厚譯)

【賞析】

這首非常美好的寫景抒情的小詩選自《光影集》。19世紀(jì)40年代，雨果出版了四部詩集：《秋葉集》、《暮歌集》、《心聲集》和《光影集》，他說第四本是“前三集的繼續(xù)，只是在《光影集》里，也許視野更寬闊，天空更湛藍(lán)，安靜更深沉”。在這首關(guān)于夏夜的小詩里，可以看到詩人將心靈沉融在自然之中得到的寧謐一刻。

詩歌的第一段，從視覺、嗅覺、聽覺各個(gè)方面來感受夏夜的氣息。詩人用一種舒緩自然的筆調(diào)，鋪展出一幅畫卷：鋪滿鮮花的平原，四面八方而來的芳香。在讓人陶醉的氣氛里，他閉上了眼睛，將自己沉浸于自然美好的季候之中，于是聽到“似近又遠(yuǎn)”的嘈雜聲——這是什么聲音呢?他沒有去想和寫，但是讀的人卻能在微混的聲響中，覺察到被曬暖的土壤又變涼的聲音吧，小蟲子唧噥的聲音吧，草莖在風(fēng)中落地的聲音吧……有過一點(diǎn)農(nóng)村田野生活經(jīng)驗(yàn)的人，我想是能特別領(lǐng)會雨果筆下那“四面八方”的、“似近又遠(yuǎn)”的氣味聲響的，大自然是混融一體的，是“天籟”，而在這樣的天籟里，人會變得歡喜與卑微，想也混融到這一體里去。“似睡非睡，便進(jìn)入一處透明的夢鄉(xiāng)”，是心靈慢慢沉靜下來，帶著一絲兒夏天的慵懶。“透明”這個(gè)詞真好&mdash,青春勵(lì)志;—讓人覺得，睡與醒之間是沒有邊緣的，夢與現(xiàn)實(shí)之間也是沒有邊緣的，只是自個(gè)人在夏夜里把自己放到夢里了，而這夢，又是真的啊。

于是就在這樣的睡與非睡，夢與非夢里，時(shí)光慢慢地流逝了。——在這首短短的小詩里，其實(shí)是有一個(gè)暗暗的時(shí)間性的，從黃昏，到夜晚，到黎明。夏夜的星星如此明亮，而在詩人的筆下，用了一個(gè)形容人的心靈的詞來形容它：“更純潔”。當(dāng)“我”沉浸到“物”中去時(shí)，“物”也帶上了“我”的精神。這是中國詩學(xué)里“物我兩忘”的境界，所謂“不隔”，雨果此時(shí)何嘗不是如此呢?在詩歌的疆域里，的確是沒有國別的。

他這樣形容天穹：是“幽幽”的，“朦朦朧朧”的，“若明若暗”的，都是非常寫實(shí)而又洋溢著詩心的。——在描寫大自然的詩歌里，常常能夠看到的是，越是盡力地去寫實(shí)，投入到自然中去感受，就越有盎然的詩意。這是大自然的自身的詩意在語言里的呈現(xiàn)。而詩歌的最后一句美好極了：“溫柔蒼白的黎明，因?yàn)闀r(shí)間還沒到，/似乎整夜都徘徊在天邊，通宵達(dá)旦。”這句詩，美好地幾乎有了一種憂愁：為什么憂愁呢?是因?yàn)槟峭ㄏ�達(dá)旦地徘徊的，似乎不僅僅是黎明，還有一個(gè)詩人，他在凝駐著的、又流逝著的夏夜里徘徊著，不愿離去?——而這個(gè)解釋，依然太狹隘了，也許所有美麗的時(shí)刻，在讓人歡喜與沉迷的同時(shí)，也總是帶來溫柔與感傷吧。只是詩人能將這樣的景象、這樣的情緒化為詩歌，讓讀詩的人，共同做一個(gè)六月之夜的，透明的夢。(蘇七七)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shiju/18053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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