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心愛的貓在金魚缸中淹死有感
[英國]格雷
那是在一個高大的瓷缸邊上——
中國瓷器的色彩多么絢麗明亮，
上面繪有盛開的天藍色的花朵-
賽莉瑪趴在缸沿上深思默想;
她是一只最莊嚴最斯文的貓，
正盯著腳下的湖水不住地照。
輕搖的尾巴表露出她的喜悅：
她照見漂亮的圓臉，髭須如雪，
她的爪子像絲絨般柔滑，
她的皮毛像魚殼般閃著光澤，
還有墨玉似的耳朵，碧玉似的眼睛;
她發(fā)出鳴鳴的叫聲十分高興。
她兩眼盯著水面，只見水波中
游蕩著一雙天仙似的倩影，
那模樣就像是一對水妖，
披著紫紅色的?甲在水中翔泳：
那?色好比用海螺浸出的染料，
在濃艷的絳紫中有金光閃耀。
不幸的描美人她越看越驚奇，
熾熱的欲望在她心中升起，
她先探出胡須，又伸爪到水中
，拼命抓撈，但卻枉費心機。
哪個女人的心能鄙視黃金?
哪只描的嘴巴能不饞魚腥?
冒失的描小姐呵!她兩眼似火燒，
不住地探下身，不住地去抓撈，
她不知道腳下是一片深淵——
惡意的命運坐在一旁暗暗狩笑——
缸沿太滑，她的腳站立不穩(wěn)，
她一失足一頭栽進了水中。
她先后八次浮出激蕩的水面，
掙扎呼叫向各位水神求援，
快來把她救出這危險;——
但既不見海豚，仙女也沒出現(xiàn)，
連狠心的湯姆和蘇珊也毫無所聞，
心愛的描呵臨危時竟沒一個友人!
你們，還未受騙上當?shù)拿廊耍?/p>
從此該知道一失足將成千古恨，
你們要大膽，但更須謹慎：
那使你們流盼的秀目和輕浮的心
感到誘惑的，并非都是可獵取的目標，
那熠熠生輝的并非都是金子在閃耀!
(顧子欣譯)
【賞析】
格雷早年就讀伊頓公學的時候，結(jié)交了兩位摯友，一位是理查德•威斯特，格雷創(chuàng)作《墓園挽歌》的最初動機就是為了哀悼這位朋友的早逝;另一位是霍拉斯•沃波爾，他出身顯貴，后來成為著名的作家，他的作品《奧特朗托堡》開創(chuàng)了英國哥特式的先河�；衾�•沃波爾為人率真，興趣愛好都比較獨特，與當時占統(tǒng)治地位的理性主義格格不入。在18世紀的歐洲，將貓作為寵物還是比較少見的癖好，沃波爾不但養(yǎng)了兩只貓，還在它們身上投入了很多感情。1747年，其中一只貓失足淹死在金魚缸中，沃波爾非常心痛，在給格雷的信中提及了此事。格雷于是寫下了這首英詩中膾炙人口的名篇《一只心愛的貓在金魚缸中淹死有感》。
這首詩歌跟《墓園挽歌》一樣，也是一首有關死亡的詩歌，只不過在《墓園挽歌》中，格雷以深情的筆觸將喪友之痛轉(zhuǎn)化為對生命和死亡的哲理性思考，表達出眾生平等、殊途同歸的民主思想;而在《一只心愛的貓在金魚缸中淹死有感》中，格雷對友人愛貓之死這一家庭內(nèi)部的不幸事件進行了無傷大雅地戲諷，從而指導人們獲取真正的人生價值。
《一只心愛的貓在金魚缸中淹死有感》的標題本身，就隱含著格雷的藝術反諷策略。我們可以從原來的英文標題——“OdeontheDeathofaFavouriteCat,DrownedinaTubofGoldFishes”，更加清晰地感受到這種反諷。“ode”(頌詩)風格嚴肅，結(jié)構(gòu)嚴謹，通常具有莊重或者思考的性質(zhì)，“death”(死亡)是挽歌的主旋律，這種詩歌一般都是為了悼念重要人物(對詩人來說具有重要意義的人)而進行的創(chuàng)作。當這樣兩個關鍵詞加載到一只普普通通的貓的身上的時候，我們首先感到有些出格，然后縱覽全詩，便能從字里行間體會到格雷用宏大莊嚴的詩體、崇高典雅的風格來戲諷平庸瑣碎的事件的意圖。
格雷在第一節(jié)詩歌中為我們描繪了不幸事件產(chǎn)生的背景。典雅精致的房間里，有一個形體“高大”、色彩“絢麗明亮”、繪有“盛開的天藍色的花朵”的中國瓷器。房間的主人，也就是格雷的朋友沃波爾，用這個瓷器養(yǎng)魚。“最莊嚴最斯文”的賽莉瑪正趴在瓷器邊緣向里張望。事實上，沃波爾的兩只心愛的貓，分別喚作賽莉瑪和扎拉，格雷只是根據(jù)推測，認定了那只溺水的貓肯定是賽莉瑪。他原本可以詢問清楚后再將確定的貓名寫進詩歌，然而，格雷并沒有這么做。對于這首從標題開始就處處流露戲諷的詩歌來說，貓名的非確定性和詩歌的永恒性再一次構(gòu)成了諷刺意味。
對于賽莉瑪來說，形體“高大”的瓷器儼然具有廣大疆域的氣魄，里面的盛水仿若一汪“湖水”。通過“湖水”的映照，我們看到了賽莉瑪作為貓科動物的屬性：“輕搖的”尾巴、“如雪”的髭須、“絲絨般柔滑”的爪子、“魚殼般閃著光澤”的皮毛、“墨玉似的”耳朵、“碧玉似的”眼睛。這些俊美奢華的形容詞，將一個普通的寵物貓幻化成一位絕世的“貓美人”形象，而“輕搖的”尾巴、“鳴嗚的”叫聲，泄露出這位“貓美人”的好心情。
賽莉瑪?shù)暮眯那�，并不僅僅因為看到“湖水”中自己的倩影，更多的原因在于水里“游蕩著”的一對金魚。在這里，格雷像賦予賽莉瑪非同尋常的姿容一般，也將這對金魚描繪得嫵媚無比：它們像天仙般美好，又像水妖般詭秘，紫紅色的?甲中閃耀著金色的光芒。其中，格雷用“genii”這種阿拉伯神怪來形容它們的詭秘，強化了金魚對“貓美人”的致命誘惑性。
在接下來的三節(jié)詩歌里，格雷繪聲繪色地描寫了不幸事件發(fā)生的過程。“貓美人”強烈地渴望“湖水”中的那對金魚，“不住地探下身，不住地去抓撈”，以致“一失足一頭栽進了水中”。她“先后八次浮出激蕩的水面”，尋求救援，卻無法改變沉淪的命運。在這個過程中，三位掌握人類命運的女神克勞絲、萊凱西絲和阿特波斯，惡意地“坐在一旁暗暗狩笑”;拯救過歌手阿利翁的海豚并沒有顯現(xiàn);常救助人類于危難之中的海洋仙女涅瑞伊得斯也沒有蹤跡可尋;就連普通的家仆湯姆或蘇珊都“狠心”地毫無所聞。格雷將傳說中的與家貓賽莉瑪并置，將神話中對人類十分友善的生靈與家仆并列，用無限夸大的方式敘述這一家庭內(nèi)部的不幸事件，產(chǎn)生了強烈的戲諷效果。
格雷不斷戲諷的目的，在最后一節(jié)詩歌中終于顯露出來。“那熠熠生輝的并非都是金子在閃耀”，這一句出自莎士比亞的戲劇《》，非常言簡意賅，卻生動地告訴人們應該追求什么樣的人生價值。我們在前面的詩行中已經(jīng)多次看到“gold”這個詞，以及它的變體形式，尤其是在“哪個女人的心能鄙視黃金?/哪只貓的嘴巴能不饞魚腥”這兩句詩行中，它直接與金錢的含義掛鉤,人生哲理，言下之意為：女人是貪娶的、虛榮的，金錢之于女人，就像魚腥之于貓。當格雷寫下這樣的詩句的時候，他已經(jīng)發(fā)出了警告，而后，更是通過賽莉瑪淹死在對魚腥的欲望之中的不幸結(jié)局來暗示貪娶、虛榮將會引導人們走向萬劫不復的境地。于是，“gold”一詞在最后具有“真正價值”的含義，也就是我們應該“大膽”而“謹慎”地去追尋的目標。顯然，格雷的這番道德訓誡并不局限于女人，它對于我們每個人都有醍醐灌頂?shù)囊饬x。在人生道路上，我們要認清前進的方向，千萬不要因為貪娶和虛榮而迷失了心智。
在詩歌形式上，格雷也盡量傳達一種莊嚴、沉重的氣氛。全詩一共七節(jié)，每節(jié)六行，韻式為aacbbc，a和b詩行包含八個音節(jié)，c詩行包含6個音節(jié)，結(jié)構(gòu)齊整，押韻嚴格，具有頌詩般的氣魄。此外，格雷在詩歌中大量運用古老的頭韻，強化了這種莊重、恢宏之感。正如前面所說，格雷用崇高、典雅的風格來戲諷平庸、瑣碎的事件，從而達到他的勸誡目的。如此看來，《一只心愛的貓在金魚缸中淹死有感》從開始到結(jié)束，從形式到內(nèi)容，都凝聚了格雷的良苦用心，可謂字字璣珠。(蔡海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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