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黑夜

[美國]弗羅斯特

我已熟悉黑夜，熟悉黑夜。

我冒冒雨出去又冒雨回來。

我到過街燈照不到的郊野。

我見過城里最凄涼的小巷。

我曾走過巡夜更夫的身旁，

不想解釋我為何垂下目光。

我曾停下止住腳步的聲音，

當(dāng)時遠處傳來斷續(xù)的呼喊，

從另一條街道，越過房頂，

但不是叫我回去或說再見;

而在遠方一個神秘的高處

有只發(fā)亮的鐘襯映著天幕，

它宣稱時間沒錯，但也不正確。

我已經(jīng)熟悉這黑夜，熟悉黑夜。

(曹明倫譯)

【賞析】

這首《熟悉黑夜》收入1928年出版的詩集《西流的小溪》(West-RunningBrook)。

全詩描寫了一個常在夜晚逗留的人的感受。夜晚的一切常見事物--雨、街燈、呼喊、守夜人、小巷等等都能引起敘述者的沉思冥想，也體現(xiàn)了弗羅斯特的詩歌創(chuàng)作理念：“與眾相通的體驗，與眾不同的表達。”詩傳達了弗羅斯特的——也是人類的——孤獨、無家可歸的意識，進而闡發(fā)返回自身探尋事物真相的哲學(xué)觀念。

《熟悉黑夜》的情感基調(diào)是輕柔哀婉的，孤獨感深深地植根于主人公的心中，他曾獨自冒雨出去又歸來，曾“到過街燈照不到的郊野”。開篇，“雨夜”和“郊野”表明了主人公的生活處境。在感受層面上，凄冷的“雨夜”與黑暗荒芫的“郊野”同繁華都市里的“凄涼的小巷”同樣給人以孤清冷寂之感，讀來幽幽斷腸。此外，我們熟知的“巡夜更夫”通常獨自在夜晚穿梭于大街小巷，守夜人不僅為夜晚涂抹上孤寂的色調(diào)，也暗示了我們每個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有時，我們就像守夜人那樣獨自穿梭在黑暗的夜晚中。這種感受在第三、第四節(jié)中達到高潮：腳步停下，沉默升起，此外別無他者的腳步聲，夜的靜謐嚴(yán)密地籠罩在主人公周圍。他是徹底孤獨的，與世隔絕。斷斷續(xù)續(xù)的呼喊聲越過屋脊打遠處傳來，此刻他止住前行的腳步，似乎有所期待，然而這呼喚卻與他不相關(guān)——“不是叫我回去或說再見”。“斷續(xù)的呼喊”是種隱喻，這喊聲既不是為了將主人公召回，也不是為了與他說再見，在這呼喊聲中敘述者的孤獨感傳遞得更遠。他不認識那喊聲的主人，與人群也失去了聯(lián)系，盡管他聽到了遠處傳來的這種聲音。這兩句寫出了他遠離社會的徹底的孤獨與隔絕，也寫出了人類生活于繁華都市中卻無家可歸的通常體驗。

在這首詩中，我們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主人公的孤獨寂寞，一并進入我們想象域的還有弗羅斯特的孤獨感與無家可歸的意識。他對代表俗世生活的城市持否定態(tài)度，他向往代表自然世界的“郊野”，那里沒有城市中無處不在的“燈光”。就如詩歌里的主人公，他常于夜晚出行，&ldquo,搞笑語錄;到過街燈照不到的郊野”。弗羅斯特是新英格蘭田園風(fēng)景畫的大師，他善于在詩中描繪自然景物，進而表達他對人與世界之間的關(guān)系的思考。我們在各種關(guān)于弗羅斯特的傳記中都能看到，詩人自愿放棄浮華名利，與家人生活在田野鄉(xiāng)間，以便尋找心靈的安寧。然而我們不能不猜想，自愿選擇孤獨的生活方式的詩人其實感受最深的就是孤獨、隔絕的體驗。

在主人公接下來的旅行中，城市里不再有“燈光”，唯有“遠方一個神秘的高處/有只發(fā)亮的鐘襯映著天幕”。有人說，這只“發(fā)亮的鐘”其實指月亮。月亮也是孤獨的，它獨自高懸于廣闊的天空中;月亮是唯一的光亮，也許，月亮告訴主人公現(xiàn)在還不是走進人群的時候。這種解釋未免有些牽強，但這種孤獨的體驗確實是每個讀者都曾感受過的。這只“發(fā)亮的鐘”也暗示了時間的冷漠。時間在他的旅途中沒有發(fā)揮指引的功用——“它宣稱時間沒錯，但也不正確”，它僅僅是在冷漠無情地向前流動。這是否暗示了主人公是與時間無關(guān)的人，暗示了人類沒有過去也沒有未來的悲哀處境?那么，這是否意味著弗洛斯特筆下的人類有可能成為歷史的背叛者?

綜觀全詩我們發(fā)現(xiàn)，當(dāng)詩人從自然與社會歷史兩個維度考察人類的生活境遇時，發(fā)現(xiàn)人類已經(jīng)無法返回天堂樂園：人類既不能與自然和諧共存，又不能從歷史中汲取生活的力量與教訓(xùn)。詩人由此產(chǎn)生了深深的疏離感。

在哲學(xué)層面，弗羅斯特認為要想尋找到真相必須排除一切干擾返回自身。詩人似乎在暗示，如果想在自身尋找事實真相，我們必須使自己與社會隔絕。然而矛盾的是，隔絕的體驗是可怕的，即便習(xí)慣于孤獨生活的詩人本身也是如此，隔絕并不是生活的真諦。

在遣詞上，弗羅斯特的功力無人可比。他用“熟悉”而非“習(xí)慣于”，表明他對這“黑夜”了如指掌。這是一種理性的認知，而非感性的直覺。最后一行的重復(fù)不僅使全詩形成回環(huán)往復(fù)的節(jié)奏，且強化了對于黑夜的熟悉程度及黑夜的一成不變。這首詩運用了旋律感較強的抑揚格五音步十四行詩的形式。弗羅斯特很重視詩歌的形式、聲音同意義傳達的關(guān)聯(lián)，他對詩歌的形式和聲音的疾迷達到少有人能比的程度。這首詩的技巧運用也很純熟，大量象征的運用使這首貌似簡樸的詩歌讀來意?深遠。(喬華)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www.yy-art.cn/shiju/208455.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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