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唐書?尉遲恭(敬德)傳原文
尉遲敬德，朔州善陽人。大業(yè)末，從軍于高陽，討捕群賊，以武勇稱，累授朝散大夫。劉武周起，以為偏將，與宋金剛南侵，陷晉、澮二州。敬德深入，至夏縣，應(yīng)接呂崇茂，襲破永安王孝基，執(zhí)獨(dú)孤懷恩、唐儉等。武德三年，太宗討武周于柏壁，武周令敬德與宋金剛來拒王師于介休。金剛戰(zhàn)敗，奔于突厥；敬德收其余眾，城守介休。太宗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諭之。敬德與尋相舉城來降。太宗大悅，賜以曲宴，引為右一府統(tǒng)軍，從擊王世充于東都。既而尋相與武周下降將皆叛，諸將疑敬德必叛，囚于軍中。行臺左仆射屈突通、尚書殷開山咸言：“敬德初歸國家，情志未附。此人勇健非常，縶之又久，既被猜貳，怨望必生。留之恐貽后悔，請即殺之�！碧谠唬骸肮讶怂姡挟愑诖�。敬德若懷翻背之計(jì)，豈在尋相之后耶？”遽命釋之，引入臥內(nèi)，賜以金寶，謂曰：“丈夫以意氣相期，勿以小疑介意。寡人終不聽讒言以害忠良，公宜體之。必應(yīng)欲去，今以此物相資，表一時(shí)共事之情也。”是日，因從獵于榆窠，遇王世充領(lǐng)步騎數(shù)萬來戰(zhàn)。世充驍將單雄信領(lǐng)騎直趨太宗，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馬。賊徒稍卻，敬德翼太宗以出賊圍。更率騎兵與世充交戰(zhàn)，數(shù)合，其眾大潰，擒偽將陳智略，獲排槊兵六千人。太宗謂敬德曰：“比眾人證公必叛，天誘我意，獨(dú)保明之，福善有征，何相報(bào)之速也！”特賜金銀一篋，此后恩眄日隆。敬德善解避槊，每單騎入賊陣，賊槊攢刺，終不能傷，又能奪取賊槊，還以刺之。是日，出入重圍，往返無礙。齊王元吉亦善馬槊，聞而輕之，欲親自試，命去槊刃，以竿相刺。敬德曰：“縱使加刃，終不能傷。請勿除之，敬德槊謹(jǐn)當(dāng)卻刃�！痹共荒苤�。太宗問曰：“奪槊、避槊，何者難易？”對曰：“奪槊難�！蹦嗣吹聤Z元吉槊。元吉執(zhí)槊躍馬，志在刺之，敬德俄頃三奪其槊。元吉素驍勇，雖相嘆異，甚以為恥。及竇建德營于板渚，太宗將挑戰(zhàn)，先伏李?、程知節(jié)、秦叔寶等兵。太宗持弓矢，敬德執(zhí)槊，造建德壘下大呼致師。賊眾大驚擾，出兵數(shù)千騎，太宗逡巡漸卻，前后射殺數(shù)人，敬德所殺亦十?dāng)?shù)人，遂引賊以入伏內(nèi)。于是與?等奮擊，大破之。王世充兄子偽代王琬，使于建德軍中，乘隋煬帝所御驄馬，鎧甲甚鮮，迥出軍前以夸眾。太宗曰：“彼之所乘，真良馬也�！本吹抡埻≈�，乃與高甑生、梁建方三騎直入賊軍，擒琬，引其馬以歸，賊眾無敢當(dāng)者。又從討劉黑闥于臨?，黑闥軍來襲李世?，太宗勒兵掩賊，復(fù)以救之。既而黑闥眾至，其軍四合，敬德率壯士犯圍而入，大破賊陣，太宗與江夏王道宗乘之以出。又從破徐圓朗。累有戰(zhàn)功，授秦王府左二副護(hù)軍。
隱太子、巢剌王元吉將謀害太宗，密致書以招敬德曰：“愿迂長者之眷，敦布衣之交，幸副所望也�！比再浺越疸y器物一車。敬德辭曰：“敬德起自幽賤，逢遇隋亡，天下土崩，竄身無所，久淪逆地，罪不容誅。實(shí)荷秦王惠以生命，今又隸名?邸，唯當(dāng)以身報(bào)恩。于殿下無功，不敢謬當(dāng)重賜。若私許殿下，便是二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用？”建成怒，是后遂絕。敬德尋以啟聞，太宗曰：“公之素心，郁如山岳，積金至斗，知公情不可移。送來但取，寧須慮也。若不然，恐公身不安。且知彼陰計(jì)，足為良策。”元吉等深忌敬德，令壯士往刺之。敬德知其計(jì)，乃重門洞開，安臥不動，賊頻至其庭，終不敢入。元吉乃譖敬德于高祖，下詔獄訊驗(yàn)，將殺之，太宗固諫得釋。會突厥侵?jǐn)_烏城，建成舉元吉為將，密謀請?zhí)谕陀诶ッ鞒�，將加屠害。敬德聞其謀，與長孫無忌遽啟太宗曰：“大王若不速正之，則恐被其所害，社稷危矣�！碧趪@曰：“今二宮離阻骨肉，滅棄君親，危亡之機(jī)，共所知委。寡人雖深被猜忌，禍在須臾，然同氣之情，終所未忍。欲待其先起，然后以義討之，公意以為何如？”敬德曰：“人情畏死，眾人以死奉王，此天授也。若天與不取，反受其咎。雖存仁愛之小情，忘社稷之大計(jì)，禍至而不恐，將亡而自安，失人臣臨難不避之節(jié)，乏先賢大義滅親之事，非所聞也。以臣愚誠，請先誅之。王若不從，敬德言請奔逃亡命，不能交手受戮。且因敗成功，明賢之高見；轉(zhuǎn)禍為福，智士之先機(jī)。敬德今若逃亡，無忌亦欲同去�！碧讵q豫未決，無忌曰：“王今不從敬德之言，必知敬德等非王所有。事今敗矣，其若之何？”太宗曰：“寡人所言，未可全棄，公更圖之�！本吹略唬骸巴踅裉幨掠幸�，非智；臨難不決，非勇。王縱不從敬德言，請自決計(jì)，其如家國何？其如身命何？且在外勇士八百余人，今悉入宮，控弦被甲，事勢已就，王何得辭！”敬德又與侯君集日夜進(jìn)勸，然后計(jì)定。時(shí)房玄齡、杜如晦皆被高祖斥出秦府，不得復(fù)入。太宗令長孫無忌密召之，玄齡等報(bào)曰：“有敕不許更事王，今若私謁，必至誅滅，不敢奉命。”太宗大怒，謂敬德曰：“玄齡、如晦豈背我耶？”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且往，觀其無來心，可并斬其首持來也�！本吹掠峙c無忌喻曰：“王已決計(jì)克日平賊，公宜即入籌之。我等四人不宜群行在道。”于是玄齡、如晦著道士服隨無忌入，敬德別道亦至。
六月四日，建成既死，敬德領(lǐng)七十騎躡踵繼至，元吉走馬東奔，左右射之墜馬。太宗所乘馬又逸于林下，橫被所?，墜不能興。元吉遽來奪弓，垂欲相扼，敬德躍馬叱之，于是步走，欲歸武德殿，敬德奔逐射殺之。其宮府諸將薛萬徹、謝叔方、馮立等率兵大至，屯于玄武門，殺屯營將軍。敬德持建成、元吉首以示之，宮府兵遂散。是時(shí)，高祖泛舟于海池。太宗命敬德侍衛(wèi)高祖。敬德擐甲持矛，直至高祖所。高祖大驚，問曰：“今日作亂是誰？卿來此何也？”對曰：“秦王以太子、齊王作亂，舉兵誅之，恐陛下驚動，遣臣來宿衛(wèi)�！备咦嬉饽税�。南衙、北門兵馬及二宮左右猶相拒戰(zhàn)，敬德奏請降手敕，令諸軍兵并受秦王處分，于是內(nèi)外遂定。高祖勞敬德曰：“卿于國有安社稷之功�！辟n珍物甚眾。太宗升春宮，授太子左衛(wèi)率。時(shí)議者以建成等左右百余人，并合從坐籍沒，唯敬德執(zhí)之不聽，曰：“為罪者二兇，今已誅訖，若更及支黨，非取安之策�！庇墒谦@免。及論功，敬德與長孫無忌為第一，各賜絹萬匹；齊王府財(cái)幣器物，封其全邸，盡賜敬德。
貞觀元年，拜右武候大將軍，賜爵吳國公，與長孫無忌、房玄齡、杜如晦四人并食實(shí)封千三百戶。會突厥來入寇，授涇州道行軍總管以擊之。賊至涇陽，敬德輕騎與之挑戰(zhàn)，殺其名將，賊遂敗。敬德好訐直，負(fù)其功，每見無忌、玄齡、如晦等短長，必面折廷辯，由是與執(zhí)政不平。三年，出為襄州都督。八年，累遷同州刺史。嘗侍宴慶善宮，時(shí)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有何功，合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因解喻之。敬德勃然，拳毆道宗目，幾至眇。太宗不懌而罷，謂敬德曰：“朕覽漢史，見高祖功臣獲全者少，意常尤之。及居大位以來，常欲保全功臣，令子孫無絕。然卿居官輒犯憲法，方知韓、彭夷戮，非漢祖之愆。國家大事，唯賞與罰，非分之恩，不可數(shù)行，勉自修飭，無貽后悔也�！笔荒辏饨üΤ紴榇u刺史，冊拜敬德宣州刺史，改封鄂國公。后歷?、夏二州都督。十七年，抗表乞骸骨，授開府儀同三司，令朝朔望。尋與長孫無忌等二十四人圖形于凌煙閣。及太宗將征高麗，敬德奏言：“車駕若自往遼左，皇太子又在定州，東西二京，府庫所在，雖有鎮(zhèn)守，終是空虛。遼東路遙，恐有玄感之變。且邊隅小國，不足親勞萬乘，伏請委之良將，自可應(yīng)時(shí)摧滅�！碧诓患{，令以本官行太常卿，為左一馬軍總管，從破高麗于駐蹕山。軍還，依舊致仕。敬德末年篤信仙方，飛煉金石，服食云母粉，穿筑池臺，崇飾羅綺，嘗奏清商樂以自奉養(yǎng)，不與外人交通，凡十六年。顯慶三年，高宗以敬德功，追贈其父為幽州都督。其年薨，年七十四。高宗為之舉哀，廢朝三日，令京官五品以上及朝集使赴宅哭，冊贈司徒、并州都督，謚曰忠武，賜東園秘器，陪葬于昭陵。子寶琳嗣，官至衛(wèi)尉卿。
舊唐書?尉遲恭(敬德)傳翻譯
尉遲敬德，名恭，是朔州善陽人。隋朝大業(yè)末年，劉武周作亂，讓他做了偏將。與宋金剛一起擊敗了永安王李孝基，活捉了獨(dú)孤懷恩等。唐高祖武德二年，秦王在柏壁作戰(zhàn)，宋金剛兵敗逃往突厥，尉遲敬德集合剩余的隊(duì)伍據(jù)守介休。秦王派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招降他，于是和尋相獻(xiàn)城投降，跟從秦王一起攻打王世充。后來尋相反叛，諸將懷疑尉遲敬德將叛亂，把他抓了起來。屈突通等人對秦王說：“尉遲敬德為人剽悍驍勇，現(xiàn)在抓了他，猜疑和叛亂之心已經(jīng)結(jié)下，不趕快殺了他，后悔就來無及了�！鼻赝跽f：“不能這樣。尉遲敬德若是一定反叛的話，難道會在尋相造反之后嗎？”于是放了他，領(lǐng)他到自己的臥室內(nèi)相見，對他說：“大丈夫憑義氣相許，小的嫌怨不值得放在心上，我終不會因讒言而害了忠良。”于是賜給他一些金銀，說：“你若是一定要離開，把這些作為你的盤纏吧�！� 這一天秦王等在榆窠狩獵，恰逢王世充親自率兵數(shù)萬來挑戰(zhàn)。單雄信，是王世充的猛將，騎馬直接奔向秦王，尉遲敬德催馬大喊著橫刺過來，單雄信從馬上掉下來，尉遲敬德于是掩護(hù)著秦王撤退，又率領(lǐng)士兵回來作戰(zhàn)，大敗王世充軍。秦王看著尉遲敬德說：“近來大家都認(rèn)為你會背叛我，我唯獨(dú)確保你，并沒有其他意思，可為什么報(bào)答我這樣快呢？”
竇建德的軍隊(duì)駐扎在板渚，秦王命令李?等作為伏兵，親自手持長弓，令尉遲敬德拿著?，攻打竇建德的營壘，大聲地叫陣挑戰(zhàn)。竇建德的兵出來，秦王于是領(lǐng)兵稍微后退，殺了數(shù)十個(gè)敵兵，眾多的敵兵越發(fā)向前。埋伏的軍隊(duì)沖出，將竇軍打得大敗。當(dāng)時(shí)王世充兄長的兒子王琬在竇建德的軍中作使者，乘坐著隋帝用過的馬匹，鎧甲華麗齊整，出入于軍隊(duì)中在眾人面前夸耀。秦王發(fā)現(xiàn)后，問：“誰能夠把他捉過來？”尉遲敬德請求與高甑生、梁建方三人一起騎馬前往，活捉了琬，牽著他的馬回來，賊兵不敢追趕。
隱太子李建成曾經(jīng)用書信招他來，贈給他一車金器。尉遲敬德拒絕說：“秦王對我實(shí)在是有再生之恩，正要拿生命來報(bào)答他的恩情�，F(xiàn)在我對殿下沒有什么功勞，哪敢承受這樣的重賜？如果私下里答應(yīng)您，就會懷有二心，圖利而放棄了忠心，這樣的人殿下又哪里會任用他呢？” 太子憤怒而停止了收買他。尉遲敬德把這事告訴了秦王，秦王說：“您的忠心就像山岳一樣，即使積蓄成斗的金銀送您，又怎么能改變它呢？可是這恐怕不是自保的方法�！背餐趵钤慌擅褪縼泶虤⑽具t敬德。尉遲敬德打開屋門安然地躺著，刺客來到后，竟然不敢進(jìn)屋。隱太子等于是在高祖面前說尉遲敬德的壞話，高祖下令要?dú)⒘宋具t敬德。秦王在高祖面前據(jù)理力爭，尉遲敬德才得到赦免。
玄武門之變后，秦王成為了皇太子。當(dāng)時(shí)因受隱太子、巢王的牽涉而獲罪的有一百多家，財(cái)產(chǎn)都將被沒收，人都將被收入官籍（為奴）。尉遲敬德進(jìn)諫說：“作惡的只是兩個(gè)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除掉了，若是再窮究余黨的罪，這不是取得安定的辦法�！庇谑沁@些人全都獲得赦免。
曾經(jīng)在慶善宮陪同皇上喝酒，有人排列在他的前面，尉遲敬德說：“你有什么功勞，竟然坐在我的前邊？”任城王李道宗出面解說，尉遲敬德勃然大怒，揮拳將李道宗的眼幾乎打瞎。太宗不高興，宴會結(jié)束，召他來責(zé)備說：“朕看漢史，曾經(jīng)奇怪漢高祖身邊的功臣少有全身而退的。今天看到你的所作所為，才明白韓信、彭越被殺，并不是高祖的過錯。國家的大事，只在獎賞與處罰，意料之外的恩惠不能夠多次得到，自己多加勉勵，不斷地修正錯誤，否則將來后悔還來得及嗎？”尉遲敬德叩頭向太宗謝罪。
顯慶三年去世，享年七十四歲。謚號“忠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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