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籍《通易論》

阮子曰：《易》者何也？乃昔之玄真，往古之變經(jīng)也。庖犧氏當(dāng)天地一終，值人物憔悴，利用不存，法制夷昧，神明之德不通，萬物之情不類，于是始作八卦。引而伸之，觸類而長之，分陰陽，序剛?cè)�，積山澤，連水火，雜而一之，變而通之，終于未濟(jì)。六十四卦盡而不窮，是以天地象而萬物形，吉兇著而悔吝生，事用有取，變化有成。南面聽斷，向明而治，結(jié)繩而為網(wǎng)罟，致日中之貨，修耒瀝耜之利以教，天下皆得其所。

黃帝、堯、舜應(yīng)時當(dāng)務(wù)，各有攸取，窮神知化，述則天序。庖犧氏布演六十四卦之變；后世圣人觀而因之，象而用之。禹湯之經(jīng)皆在而上古之文不存，至乎文王，故系其辭，于是歸藏氏逝而周典經(jīng)興，上下無常，剛?cè)嵯嘁�，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故謂之易。

《易》之為書也，本天地，因陰陽，推盛衰，出自幽微以致明著。故乾元初「潛龍勿用」，言大人之德隱而未彰，潛而未達(dá)，待時而興，循變而發(fā)。天地既沒，屯蒙始生，需以待時，訟以立義，師以聚眾，比以安民，是以「先王以建萬國，親諸侯」，收其心也。原而積之，畜而制之，是以上下和洽，「裁成天地之道，輔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順其理也。先王既沒，德法乖易，上陵下替，君臣不制，剛?cè)岵缓�，天地不交，是以君子一類求同，遏惡揚(yáng)善，以致其大。謙而光之，褒多益寡，崇圣善以命，雷出于地，于是大人得立，明圣又興，故先王作樂薦上帝，昭明其道以答天貺。于是萬物服從，隨而事之，子遵其父，臣承其君，臨馭統(tǒng)一，大觀天下，是以先王以省方觀民、設(shè)教，儀之以度也。包而有之，合而含之，故先王用之以明罰敕法。自上乃下，貴復(fù)其賤，美成亨盡，時極日致，先王閉關(guān)，商旅不行，后不省方，以靜民也。季葉既衰，非謀之獲，應(yīng)運(yùn)順天，不妄而（一作「其」。）作，故先王茂對時育萬物，施仁布澤以樹其德也。萬物歸隨，如法流承，養(yǎng)善反惡，利積生害，剛過失柄，習(xí)坎以位，上失其道，下喪其群，于是大人繼明，照于四方，顯其德也。自乾元以來，施平而明，盛衰有時，剛?cè)釤o常，或得或失，一陰一陽，出入吉兇，由暗察彰；文明以止，有翼不飛，隨之乃存，取之者歸，施之以若，用之在微，貴變慎小，與物相追。非知來藏往者，莫之能審也。

《易》之為書也，覆燾天地之道，囊括萬物之情，道至而反，事極而改�！阜础褂脩�(yīng)時，「改」用當(dāng)務(wù)。應(yīng)時，故天下仰其澤；當(dāng)務(wù)，故萬物恃其利。澤施而天下服，此天下之所以順自然，惠生類也。富貴侔天地，功名充六合，莫之能傾，莫之能害者，道不逆也。天地，易之主也。萬物，易之心也；故虛以受之，感以和之。男下女上，通其氣也；柔以承剛，久其類也；順而持之，遁而退之。上隆下積，剛動大壯。正大必用，力盛則望；明升惟進(jìn)，光大則傷；聚以處身，異以成類。乖離既解，緩以為失。損益有時，察以主使。揚(yáng)于王庭，乘五馬敗。剛既決柔，上索下合。令臣遭明君，以柔遇剛，品物咸亨。剛據(jù)中正，天下大行，是以后用施命誥四國，貴離教也。于是天地萃聚，百姓合用。（一作同。）升而不已，屆極及下，井養(yǎng)不窮，卑不能通，不可弗革。改以成器，尊卑有分，長幼有序。主之以震，守之以威。動不可終，敵應(yīng)而行。漸以進(jìn)之，為人求位，君子之欲進(jìn)者也。臣之求君，陰之從陽，委之歸誠，乃得其所。歸而應(yīng)之，專而一之，陽德受歸，道豐位大也。賢人君子，有眾以成其大也。窮侈喪大夫之位，群而靡容，容而無所。卑身下意，利見大人。巽以申命，柔順乎剛。入而說之，說而教之，順而應(yīng)人。渙然成章，風(fēng)行水上，有文有光，男行不窮，女位乎外，眾陰承五，上同在中，從初更始，乘木有功，故先王以享于帝，立廟，奉天建國也。剛?cè)岱诌m得中，節(jié)之以制，其道不窮。信愛結(jié)內(nèi)，剛得中位，誠發(fā)于心，庶物唯類，大得則虧，甚往則過，既應(yīng)于遠(yuǎn)，默則不利，故君子是以行重乎恭，喪重乎哀，篤偽薄也。小過下泰，不宜于上，下止上動，有飛鳥之象焉。初六坎下，上六離體，飛鳥以兇，是以災(zāi)眚也。柔處中，剛失位，利與時行，過而欲遂，小亨正象，陰皆乘陽，陽剛凌替，君臣易位，亂而不已，非中之謂，故君子思患而豫防之，慮其敗也。通變無窮，周敗又始，剛未出，陰在中，柔濟(jì)不遺，遂度不窮，則象河、洛，神物設(shè)教而天下服。慎辨居方，陰陽相求，初與之道，遠(yuǎn)作之由也。

卦體開闔，乾以一為開，坤以二為闔。乾坤成體而剛?cè)嵊形�，故木老于未，水生于申，而坤在西南；火老于戌，木生于亥，而乾在西北；剛�(cè)嶂�際也。故謂之父母。陽承震動，發(fā)而相承，專制遂行，萬物以興，故謂之長男；水老于辰，金生于巳，一氣存之，終而復(fù)起，故巽為長女；震發(fā)于風(fēng)，陰德有紀(jì)，火中貝?鳴，母道將始，故離為中女；又在西北，健戰(zhàn)將升，季陰幼昧，衰而不勝，故兌為少女。倉中拔留，肇幽為陽，在中未達(dá)，含而未章，故坎為中男；周流接合，萬物既終，造微更始，明而未融，故艮為少男。乾圓坤方，女柔男剛，健柔時推，而福禍?zhǔn)菍�，循化知生，從變見亡；故吉兇成敗，不可亂也。

大過何也？棟橈莫輔，大者過也。先王之馭世也。刑設(shè)而不犯，罰著而不施，習(xí)坎剛中，惟以心亨，王正其德，公守厥職，上下不疑，臣主無惑。納約自牖，非戶何咎？車騎中門，劍戟在闥，雖?叢棘，兇已三歲，上六失道，刑決也。故高宗伐鬼方，柔道中也；三年有賞，德乃豐也。同人五（一作「先」。）號，思其終也；旅上之美，樂其窮也。是以失刑者嚴(yán)而不檢，喪德者高而不尊，故君子正義以守位，固法以威民，何衢則亨，滅耳而兇也。小過何也？逾位凌上，害正危身，小者過也。既濟(jì)初六終亂何也？水加日上，三陰乘陽，以力求濟(jì)，不止必亡，故初吉終亂也。未濟(jì)上六，飲酒無咎，何也？過而莫改，危而弗間，誰咎之也？無妄何也？無望而至，非會合陰陽之違行也。六三，無妄之災(zāi)，或系之牛，行人得之，邑人災(zāi)，何也？有國而不收其民，有眾而不修其器，行人得之，不亦災(zāi)乎？九五之疾勿藥，何也？非常之厚，離以為同，無妄之疾，災(zāi)以除兇，天時成敗，何疾之功？勿藥有喜，不成何識（一作「試」）也。

龍者何也？陽健之類，盛德尊貴之喻也。配天之厚，盛德莫高之謂尊貴。大人受命，處中當(dāng)陽，德之至也�？糊堄谢�，何也？繼守承貴，有因而德不充者也。欲大而不顧其小，甘侈而不思其匱，居正上位而無卑，有貴勞而無據(jù)，喪志危身，是以悔也。先王何也？大人之功也。故建萬國，親諸侯，樹其義也。作樂薦上帝，正其命也；省方觀民，施其令也；明罰敕法，督其政也；閉關(guān)不行，靜亂民也；茂時育德，應(yīng)顯其福也；享帝立廟，昭其祿也。稱圣王所造，非承平之謂也。后者何也？成君定位，據(jù)業(yè)修制，保教守法，畜履治安者也。故自然成功濟(jì)用，已至大通，后成天地之道以左右民也。成化理決，施令誥方，因統(tǒng)紹衰，中處將正之務(wù)，非應(yīng)初受命之事也。上者何也？日月相易，盛衰相及，致飾則利之未捷受，故王后不稱，君子不錯，上以厚下，道自然也。君子者何也？佐圣扶命，翼教明法，觀時而行，有道而臣人者也。因正德以理其義，察危廢以守其身。故經(jīng)綸以正盈，果行以遂義，飲食以須時，辯義以作事，皆所以章先王之建國，輔圣人之神志也。見險慮難，思患豫防，別物居方，慎初敬始，皆人臣之行，非大君之道也。大人者何也？龍德潛達(dá)，貴賤通明，有位無稱，大以行之，故大過滅示天下幽明，大人發(fā)輝重光，繼明照于四方，萬物仰生，合德天地，不為而成，故大人虎變，天德興也。

君子曰：《易》，順天地，序萬物，方圓有正體，四時有常位，事業(yè)有所麗，鳥獸有所萃，故萬物莫不一也。陰陽性生，性故有剛?cè)�，剛�(cè)崆樯�，情故有愛惡。愛惡生得失，得失生悔吝，悔吝著而吉兇見。八卦居方以正性，著龜圓通以索情。情性交而利害出，故立仁義以定性，取著龜以制情。仁義有偶而禍福分，是故圣人以建天下之位，守尊卑之制，序陰陽之適，別剛?cè)嶂��?jié)。順之者存，逆之者亡，得之者身安，失之者身危，故犯之以別（一作「利」。）求者，雖吉必兇；知之以守篤者，雖窮必通。故寂寞者德之主，恣睢者賊之原，進(jìn)往者反之初，終盡者始之根也。是以未至不可坼也。已用不可越也。紂有天下之號，而比匹夫之類鄰；周處小侯之細(xì)，而享于西山之賓。外內(nèi)之應(yīng)已施，而貴賤之名未分，何也？天道未究，善惡未淳也。是以明夫天之道者不欲，審乎人之德者不憂。在上而不凌乎下，處卑而不犯乎貴，故道不可逆，德不可拂也。是以圣人獨(dú)立無悶，大群不益，釋之而道存，用之而不可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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