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六十多歲了。二十年前，才四十多歲的你就接到在服裝廠下崗的命令。在遍求無望的時候，你坐上了大女兒的自行車，到遠在鄉(xiāng)鎮(zhèn)的一個新辦服裝廠工作。一個月后，當女兒想再送你去服裝廠的時候，你推出了另一輛半新的自行車。女兒這才發(fā)現(xiàn)，在連續(xù)幾個夜工之后你在馬路上學騎車終于摘到了勝利的果實——你可以自己騎車上班了，盡管那胳膊摔破的半尺長的傷口還在滴著血漬！
你曾說過，家里老人多（爺爺和外公也80多了，爺爺前年去世），你得準備著錢，不能不上班。于是，你在這條去服裝廠的路上走過了二十多年；于是，你手把手教了幾十名新來的職工成為廠長依賴的老職工和開廠元勛；于是，你用每次掙到的工資，給奶奶帶回了止痛膏，給外婆帶去了馬叮林，還有她們愛吃的水果愛穿的衣裳。
你最怕她們同時身體不好，但命運總是這樣捉弄著你。奶奶的腰痛發(fā)了的時候，外婆總是在掛鹽水。你把早上的時間總是算得很好——先到奶奶房間，幫助擦身，然后敷上止痛膏。接著馬不停蹄地騎車到外婆家，幫助倒掉馬桶——因為臥床肌肉萎縮，外婆挪著上廁所的力氣也沒有，用的馬桶就放在床頭，所以必須每天都倒。最后上班。
你經(jīng)常注意觀察奶奶有沒有吃香蕉——好幾次，奶奶半夜跑出跑進，臉痛苦得幾乎變形。睡夢中的你聽到低低的抽噎——奶奶又不能自己大便了。于是你拿出一次性皮手套，將那些太硬的東西一點點挖出來。這在外人幾乎不可思議的舉動，在你的身上是那么自然——因為你曾經(jīng)做過赤腳醫(yī)生，為病人消除苦痛，你自認為是自己最普通的職責。
今年4月中旬的深夜，奶奶突然心跳加速到每分鐘170跳，肚子痛得大汗淋漓。你警覺地敲響了她的門，看到這情景，嚇得即刻喊醒丈夫，連夜送到醫(yī)院。
住院兩個星期，奶奶的急性胰腺炎終于得到了康復�；厥走@半個月，你只回去一次。整整十四天的日日夜夜��！你守在奶奶跟前，看鹽水從早上八點掛到第二天凌晨五點多。擦身子，墊扁馬桶，洗腳，你彎著腰，從未有過半句怨言。奶奶心疼得直哭，你笑著哄她，像哄一個三歲的娃娃。叔叔嬸嬸要來調(diào)班，你看著叔叔笨拙的樣子，看著奶奶撅得高高的嘴巴，還是把叔叔嬸嬸趕回去了。奶奶悄悄告訴我們——她就喜歡你服侍她。你做過醫(yī)生，膽子大，醫(yī)生講的什么都懂；你服侍慣了自己的母親，對她更是不嫌臟嫌臭；你能懂奶奶的意思，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翻身一聲細細的呻吟，勸慰說的每一句話都讓自己放開心情，變得開心，少了許多緊張和害怕。就是你回去的那一夜，剛走不到一個半小時奶奶就在盼著你來了，她以為一個多小時的路程像坐飛機那么簡單——當她打你電話的時候，你才下公交車。你說當時接到她的電話，差點調(diào)頭回醫(yī)院。
奶奶出院之后，你馬上來到了外婆家——你驚訝地發(fā)現(xiàn)，外婆竟藏了半個月的秘密——她一直對你說很好很好，事實這時候的她，已被疼痛折磨得無法吃飯，連喘氣也難。你找來了赤腳醫(yī)生，掛鹽水，吃止痛片。又挨了幾天，你終于在今天，大家快樂地過著五一節(jié)的時候，毫不猶豫地把外婆送進了醫(yī)院。
你把外婆抱到了住院部的病床上——她像一片落葉，五十多斤的身子干癟得只剩下了一張皮，你輕輕一托，就把她從一樓抱到了四樓。你打理好住院需要的一切，擦掉外婆眼里不斷涌出的淚水，用調(diào)羹，慢慢地將剛煮好的粥喂給外婆吃。
夕陽透過窗戶射進病房。也有縷縷白發(fā)的你，小心地舀過一口粥，放到嘴邊吹一下，用唇試溫之后，送到病床上的老者嘴里……目光對視中，是彼此無限的愛憐，因為，97年，你曾經(jīng)開過大刀，曾經(jīng)以頑強的毅力擺脫了癌癥病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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