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7明月夜
晉永權(quán)
清同治六（公元1867），丁卯七月望夜，即七月十五夜，月光皎潔，巴陵（今岳陽市）人吳敏樹游洞庭湖，寫下《君山月夜泛舟記》。
無論官場還是文壇，吳敏樹（1805—1873）都不是什么顯赫的人物。這位道光十二（1832）的舉人，官至瀏陽訓(xùn)導(dǎo)，儒學(xué)輔助教職，從七品，基層小官員而已，后覺不能實現(xiàn)抱負，自免，歸鄉(xiāng)。與曾國藩交往頗多，互有唱和，但又拒絕加入其幕府；文從歸有光、方苞，但又拒絕歸入桐城派�？傊沁@么個不合時宜的人，在1867一個明月夜，在家鄉(xiāng)的湖面上坐船繞君山，寫下這篇被后人較少提及的游記。
在大寫歷史，包括所謂宏大敘事主導(dǎo)的歷史書寫框架中，同治間，一方面太平軍、捻軍、苗民、回民等起義此起彼伏；另一方面被外來堅船利炮打蒙了的國人，開始“自強”、“求富”，辦新式工業(yè)，訓(xùn)練軍隊，力求中興。但關(guān)于彼時社會生活，也就是微觀史的描述向不入正史。有與曾國藩交往的經(jīng)歷，吳敏樹對天下大勢應(yīng)該心知肚明，但面對這紛擾的世界，他卻轉(zhuǎn)身細密地記下“秋月泛湖”、“釣之道”等經(jīng)歷，而恰恰這類文章，讓后人窺見一個消失代民間微觀的社會文化、生活歷史。
縱是巴陵人，對吳敏樹來說，秋夜泛舟洞庭湖上，繞君山一圈，這種“游之上者”——游覽中最具美意的事情，也是“平生以為勝期”，直到花甲過后才“得一為之”。那次同行者中有兩位僧人，一位初識客人，及自己的外甥、孫子各一人。
行船路線，從龍口到香爐，“月升樹端，舟入金碧”。吳敏樹看到的景象既具體入微，又氣勢恢宏：天上的月亮、眼前的樹梢、置身的小船，更有那滿眼中湖面的金碧色，靜謐安祥，這一切，都與今日工業(yè)化、城市化進程中的景觀相去甚遠。1998夏，長江沿岸洪水暴發(fā)，同樣的月夜，我在洞庭湖大堤上，災(zāi)民家?guī)づ襁叺臎龃策呑鴷r，居然也有相似的感受。電停了，沒了耀眼的燈光，白天嘈雜混亂的景象也消停了，桀驁不馴的洞庭湖湖水似乎也溫順起來，變得富有詩意，月亮之下，湖面同樣金碧色，朦朧，而又壯美。我想找個小船下去劃劃的念頭剛一出現(xiàn)，自己便為這想法嚇了一跳：時候不對！
吳敏樹一行人路過一處危崖，有一顆大樹。同來的一位叫開的僧人指著那棵樹說：“此古樟，無慮十?dāng)?shù)圍，根抱一巨石，方丈余。自郡城望山，見樹影獨出者，此是也�！睆脑狸柍浅@里望，看到的就是這棵古樟樹。在此傳說頗多的呂洞賓有詩“惟有城南老樹精，分明知道神仙過�！蔽覜]有查閱巴陵志，是否有這古樟的記載不得而知，但一般的歷史書寫中，有關(guān)某某月某棵樹及其負載文化習(xí)俗的記述，定是稀見。而這篇游記中，吳敏樹卻像一個忠實的人類學(xué)田野調(diào)查者一樣做了記錄。近來，拜新歷史主義后現(xiàn)代史家觀念之賜，歷史即為敘事，歷史與文學(xué)互文，回頭看看古代散文，特別是游記，彼時社會生活史、文化史，甚至觀念史赫然存于其間。在那些只注重大寫歷史，也就是宏大敘事書寫的史學(xué)漸隱后，這些文章的新價值便浮現(xiàn)出來。
出香爐峽，過觀音泉口。“夜來月下，山水寂然，湘靈洞庭君，恍惚如可問者。”一干人興致過后，吳老先生進入了自己的內(nèi)心世界，幻想著人神對話。相傳舜的妃子湘君曾游于此，君山，又名湘山。身為讀書人，老先生對君山的傳說自然爛熟于心，這山果真“山本中空，浮于水上，其下有金堂數(shù)百間”？湘夫人可知曉答案？
湖上到底有沒有神仙，吳敏樹曾在另一篇文章《新修呂仙亭記》中有過分析，人們一直傳說湖上有仙人往來，那可能就是隱人高士，出沒江湖間，人們把他們當(dāng)成仙了吧�！叭羯酱ㄆ娈愑倪h之鄉(xiāng)，使出世者俯仰其間，必將有恍惚從之者�！倍耙趾现T山，磊磊浮波面，若近而遠，令人有海上蓬萊之思乎？”依照今人的聰明勁兒，這些似乎都可以看透，當(dāng)作怪力亂神語，不去計較，但這不就辜負了“夜來月下，山水寂然”給人預(yù)留的那份獨特想象空間嗎？
唐洛陽人張說被貶岳陽為官，始建岳陽樓，留有詩句“聞道神仙不可接，心隨湖水共悠悠。”吳敏樹則責(zé)備說：“蓋仙者可以不學(xué)，而意亦不能無之�！毕赡憧梢圆粚W(xué)，神仙之意，你可不能沒有啊！
游至后湖，再往東，水面映出了燈光來，可見煙火氣十足的岳陽城了。這時，近處出現(xiàn)另一番景象，水面上云起船側(cè)，夜幕中成條狀，稍后便不見了。沒有這月夜泛舟，特別是秋夜洞庭湖上的經(jīng)歷，恐怕是很難有這細膩觀察的。
同樣的情形今天不知還能不能重現(xiàn)。
15、解釋帶點詞語的含意（4分）
�。�1）大寫歷史
大寫：
（2）煙火氣十足的岳陽城
煙火：
16、第七段段尾作者慨嘆“時候不對”，你認為本段作者提到的這個“時候”，與文中另外提到的“時候”有哪些“不對”？（4分）
17、本文哪些引文來自《君山月夜泛舟記》一文？試舉兩例分析其在文章中的作用。（6分）
18、文章結(jié)尾寫到“同樣的情形今天不知還能不能重現(xiàn)”，作者這樣收束全篇，屬卒章顯志，通讀全文，請結(jié)合你所認為的今天難于重現(xiàn)的情形，談?wù)勎恼碌闹家狻＃?分）
參考答案：
15.(1)主流的、主導(dǎo)的、大格局的、大范圍的、大主題的
�。�2）借指住戶、人家生火而燃起的煙霧，此處指人間生活場景
16.（1）時代大背景、個人際遇與來到洞庭大堤上的任務(wù)不同；（2）真正的風(fēng)平浪靜與洪水暫時平靜的水文、季候條件不同。
17.（1）“游之上者”“平生以為勝期”的引用，暗示人物平生際遇，點明巴陵月夜景致迷人，引領(lǐng)下文對“1867明月夜”的再現(xiàn)；
（2）“月升樹端，舟入金碧”的引用，總體概述巴陵月夜勝景，是再現(xiàn)吳敏樹夜游巴陵明月夜的起筆，也是再現(xiàn)今天難于重現(xiàn)的“繞君山一周”湖面月夜靜謐安詳情境的起筆；
�。�3）“夜來月下，山水寂然，湘靈……”的引用，進一步營造過去洞庭月夜神奇詭異的氣氛，為寫古人寄情山水的閑情逸致張本，暗含作者對故人故景的無限欣羨之情。
�。ㄖ灰蟠鸪鰞牲c，考生有對其它引文的分析，舉例準確，分析合理，給高分。）
18.（從兩方面評閱）（1）今天難于重現(xiàn)的情形，看考生能否較準確地概述：①基層小官自覺不能實現(xiàn)人生抱負，能毅然自免歸鄉(xiāng)的情形；②飽學(xué)之士能放下天下大勢，悠閑自得地夜游勝景的情形；③月下的湖光山色靜謐安詳、神奇詭異，讓游者能完全融入其中的情形；④天光云影壯闊奇特的自然景象能盡顯眼底的情形。
�。�2）能結(jié)合考生概述出的以上情形，做出較準確生動的感悟評定：可就“消失代民間微觀的社會文化、生活歷史”做感悟分析；可就工業(yè)化、城市化進程中對自然山水景觀的影響，現(xiàn)代人與古人游歷山水志趣的異同做感悟，等等，言之成理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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