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克鋼筆
孫春平
我家附近有片小花園，傍晚時常見一位老人，拄著拐杖，佝僂著瘦弱的腰身，繞著甬道一圈又一圈地蹣跚。有一天，我看老伯嘟嘟噥噥地又在繞圈子，便想湊上去陪他說說話，他女兒林慧從亭子里閃出來，對我悄聲說，別打擾他，老爺子說散步時腦子好，他正構(gòu)思寫東西呢。我問，是不是寫回憶錄？林慧搖頭說，好像是寫詩歌。管他寫什么呢，只要他高興。
林慧是我中學時的同學，畢業(yè)后我下鄉(xiāng)，她去了工廠。記得她說過，林老伯跨過江扛過槍，還參加過抗美援朝。以前只知他離休前在工廠當領(lǐng)導，沒想到了暮年，又想搞創(chuàng)作，這種生命的激情，著實讓人欽敬�。�
萬沒料到，有一天，林老伯會讓女兒陪著，找到我家來。林慧說，我爸聽說我的老同學是作家，非要拜訪你。林老伯立刻從懷里拿出一沓文稿，嚷著說，我寫了點東西，作家?guī)臀铱纯矗邪�？林慧忙指耳朵示意，老人耳聾，以為別人也聽不見。
二人離去，我打開稿子，總題叫新少年三字經(jīng)，子題目也有二十多個，仿著古時《三字經(jīng)》的寫法，愛國旗，愛勞動，愛父母，愛糧食，每章二三十句。平心而論，立意雖都不錯，但質(zhì)量平平，遣詞用字也不甚準確，有些地方還沒押上韻腳。但這出自八旬老人之筆呀，共和國功臣對祖國花朵的殷切希望，豈能用庸常的文學水準去衡量？老人寫出這些，還不是想在這喧囂的世界里發(fā)出一點自己的聲音。
六一后的傍晚，我拿著報紙和稿酬等在花園里。其實，此前林慧已將報紙帶回家，但見了那二百元錢，林老伯仍是很激動，顫巍巍地接錢在手，還大聲說，我接著寫，寫一百首。我小聲逗林慧，叫老爺子請客。林慧抿嘴一笑，說一分錢也別想。
年底的時候，林老伯由保姆扶著，再次踏雪來到我家。老伯又展開了他的文稿，是更厚的一沓，說請作家?guī)臀腋母模賹懫�，行吧？我吃了一驚，問，要出書呀？那可得由出版社審定。老伯擺手說，不用出版社，我有個戰(zhàn)友的兒子，在印刷廠當廠長，他說你給寫篇序，他免費給我印，不多印，就五千本。
林慧不肯出面，表明了一個態(tài)度。但老同學越是這樣，我越不好拂老人的面子。那本薄薄的小書我見到了，是春節(jié)前林慧特意送來的。我問，聽說離休干部的退休金一月好幾千，醫(yī)療國家全保，你們幾兄妹是不是還要啃點老呀？林慧笑說，每月工資一到，老爺子只取兩千，一千付保姆工錢，另一千是他和保姆一月的伙食費，剩下的都送銀行，誰也動不得。要不是我每月另偷偷塞給保姆幾百元，人家早辭了。后來學校送到家里的書款，都是我拿錢請人送去的。不管老爺子怎么喜歡錢，咱也不能違背有關(guān)法規(guī)不是。要不是書里有你寫的序，也不會想起送你。林慧還說，我老爸還在家寫呢，這回說要寫千字文，也寫一百篇，再出書就能厚一點了。
沒想，我再沒見到林老伯。老伯仙逝，終年八十六歲。安放骨灰那天，墓地上突然出現(xiàn)了三個人，一位律師，兩位公證員。律師當眾宣讀老伯的遺囑，說去世后捐出一百萬元，在山村建一座養(yǎng)老院，但不可用他或子女的名字命名。若積蓄不足，就變賣房產(chǎn)，再加喪葬費，結(jié)余部分統(tǒng)由二子一女再加保姆平均分配。遺囑中還特別強調(diào)，他留有一支派克鋼筆，是朝鮮戰(zhàn)場上的戰(zhàn)利品，贈與林慧的作家同學，以表感謝，也是希望。
我心中震撼，手握派克鋼筆，眼望高天流云，久久說不出話來。老人家的希望是什么，蒼天大地都知道，還需我贅言嗎？
（選自《中國微型小說年選》，略有刪改）
7．下列對這篇小說有關(guān)內(nèi)容的概括和分析，正確的兩項是（4分）
A．小說開頭對林老伯的外貌描寫，是為了突出林老伯年事已高，身體瘦弱，襯托后文林老伯致力于寫作的事跡，贊揚林老伯老當益壯，仍不忘發(fā)揮余熱的奉獻精神。
B．老人寫《新少年三字經(jīng)》，并且要出書，是因為自己一生戎馬生涯，在日暮之年，為了在這喧囂的世界里發(fā)出一點自己的聲音，雁過留聲，人過留名。
C．林老伯很重視200元的稿費，并且只給保姆1000元工資，生活也很節(jié)儉，連女兒也說老爺子非常喜歡錢，這都充分說明了老爺子的吝嗇。
D．小說著力表現(xiàn)了林老伯作為一名抗美援朝過的老干部，晚年仍然心系民眾，他既關(guān)心青少年的成長，也關(guān)注老年人的養(yǎng)老問題。
8．小說以第一人稱我展開敘述，有什么好處？（4分）
9．小說主要表現(xiàn)的是林老伯，卻以派克鋼筆為標題，作者這樣安排有什么用意？請結(jié)合全文，談?wù)勀愕目捶ā＃?分）
參考答案：
7．AD（B項林老伯寫書是為了關(guān)注青少年的成長，并不是為了求名。C項林老伯并不是吝嗇，他存錢是為了做更有意義的事情，臨終捐款一百萬充分說明了他的慷慨。）（每項2分，共4分）
8．① 我貫穿全文情節(jié)，起到線索作用。②使小說更具親切感和真實性。③有利于議論和抒情④更好地表現(xiàn)人物形象和主題。（任答一點1分，任答兩點3分，三點4分）
9．①從人物塑造上：派克鋼筆是林老伯一生奉獻精神的象征，他年輕時征戰(zhàn)沙場，這是他的戰(zhàn)利品；晚年仍用它從事關(guān)注青少年成長的文學創(chuàng)作。②從內(nèi)容上：作者在結(jié)尾處寫到老人贈我的派克鋼筆，代表著老人對我的期望，承即擔起一個作家的責任，多寫關(guān)注民生的作品。③從情節(jié)上：設(shè)置懸念，吸引讀者興趣。④從主題上：文章結(jié)尾以派克鋼筆突出老人的高潔情操，賦予派克鋼筆深刻的寓意，能夠更好地表現(xiàn)主題。（每點2分，共6分，任答3點即可得滿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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