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惟慈——打完最后一手牌
施雨華
跟傅惟慈先生結緣，是七八前的事了。
當時我編輯《南方人物周刊》“懷念”欄目。20059月梅紹武先生病逝后，主編約人寫紀念文章。梅先生是梅蘭芳之子，也是著名的翻譯家。我給梅先生的老友李先生打電話，李先生說寫過文章，沒必要重復，但他可以介紹一位跟梅先生也很熟的老友給我，便是傅惟慈先生了。
傅先生爽快地答應了我，語氣中透著老北京的爽朗。我趁便向他表達了敬意——我讀過他不少譯著，受益匪淺，尤其喜歡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格林的《權力與榮耀》。傅先生很意外，也很高興，他原以為愛讀外國文學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
傅先生又說，格林的小說他個人最喜歡的是《一個自行發(fā)完病毒的病例》。我不揣冒昧地說，國內已有的格林譯本中《布賴頓硬糖》令人讀不下去。傅先生表示贊同：“第一句就錯了！”并說他的學生有個比較好的譯本，他會在校改后交給上海譯文出版社。
后來讀了傅先生的文集《牌戲人生》，才知道198110月他曾和格林在倫敦會面。此前，他還在以出產棒糖聞名的布萊頓住過兩天�！皶纠锾剿髁硕喔窳謩�(chuàng)造的奇妙的國土后，我已經(jīng)踏上了其中一個小小的角落了。”傅先生告訴格林，中國已經(jīng)有人譯出《一個自行發(fā)完病毒的病例》，但尚未出版。
沒過多久，傅先生如約寄來一封郵件。除了懷念梅先生的文章，還附上一本《月亮和六便士》，稿子是手寫的，字跡清晰而秀逸。我小心翼翼錄入電腦中，又仔細查對了幾遍，發(fā)在20069月下旬那期雜志，并給傅先生寄去了郵件。
不想幾天后接到傅先生電話，問我為何遲遲不發(fā)稿件。我表示再寄一次也無妨。直到傅先生告訴我，兩次寄的樣刊先后送到，我心里一塊石頭才落了地。
此后，我們偶爾會通個電話。
2008，譯林出版社推出容納了格林5部作品的一個集子，收入了傅先生所譯的《問題的核心》。
，一直想做一個翻譯家系列訪談的我，頭一個想到了傅先生，終于跟他約定，10月下旬時去拜訪他。
老先生有午睡的習慣，我們約在了下午3點半。上午先去采訪了主編《海外中國研究叢書》的劉東老師，下午如約來到傅府。
傅先生直接把我領進了他的臥室。那是一個不算很大的房間，擺下一張床、一個書架、一張小桌子，已經(jīng)令人感覺局促。傅先生坦言不喜歡采訪，最好是像朋友一樣閑聊，但當我把錄音筆擱在小桌子上時，他還是默許了。
他送了我兩本格林小說譯著：《一支出賣的槍》和《布賴頓棒糖》——Brighton Rock是當?shù)亓餍械囊环N30厘米長的薄荷味棒棒糖，譯為“硬糖”是不準確的。讓我吃驚的是他一開始就說自己已經(jīng)不想再搞翻譯，一則他原本就不算用功的人，二則當初他搞翻譯是不甘心做機器上的齒輪，總被外力推動，翻譯雖然只是文字游戲，卻也需要一點獨立思考和創(chuàng)造性，他想借此奪回一點點人的自由和尊嚴。
對于文學，傅先生似乎失去了一直懷有的在我想象中依然熾烈的感情。他倒是很真誠地向我推薦剛讀過的一本書：《趙儷生高昭一回憶錄》。在他看來這對比他長的夫婦，才真活明白了，寫下的文字才真有力量。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是不是傅先生主動提起了生死這個話題。我說上午采訪劉東老師，他還引了宋人張載那句“存，吾順事；沒，吾寧也”。傅先生問我是哪幾個字，并取出一個小本子。他說他喜歡陶淵明的詩：“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睘樗麑懴履蔷涑鲎浴段縻憽返脑挄r，我留意到本子上還有些他自己抄錄的關于生死的只言片語，猛然省悟，傅先生已經(jīng)進入生命的某一個階段。對他而言這不是一個觀點，而是時刻要面對的真問題了。
聊了大約3個小時，傅先生留我吃晚飯。他和老伴吃得很少，卻特意讓保姆做了一大碗燉肉，那是他輕時鐘愛的食物。我們的口味不只在文學方面相近，但在我心里卻有種異樣的感覺——好好陪前輩聊聊天，或許比采訪更重要。
回到廣州后，我沒整理那天下午的錄音，仿佛是在遵守不寫稿的默契。倒是買了趙儷生先生的另一本書《桑榆集》，寄給了傅先生�，F(xiàn)在想來我是“直譯”了他那句“不喜歡采訪”的話，假如“意譯”又會如何？
昨天得知傅先生辭世，翻來覆去怎么也找不到那段錄音，或許這也是冥冥之中有天意。
傅先生喜歡尼赫魯?shù)谋扔鳎骸叭松缗茟�，發(fā)給你的牌代表決定論，如何玩手中的牌卻是自由意志�！比缃袼蛲炅俗詈笠皇峙�，祝愿這位愛遠行的人一路上“不喜亦不懼”。
�。ㄟx自《南方周末》，文章有刪改）
【相關鏈接】：傅惟慈，著名翻譯家，生于1923，3月16日在北京去世。傅先生精通英、德、法、俄等多國語言，翻譯多部經(jīng)典文學作品，影響巨大。
�、畔铝袑Σ牧嫌嘘P內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當?shù)膬身検牵海?）（ ）（5分）
A、與傅老的最后一次會面是全文的重點，因為“我”能夠理解傅老的人生態(tài)度，所以傅老倍感高興，雖然自己不宜吃燉肉，但仍讓保姆為“我”做了一大碗。
B、雖然是為著名的翻譯家作追懷文章，但作者并非一味強調傅老在翻譯領域的成就和影響，而是以對待一位平凡老人的態(tài)度架構，平中見奇，淡中顯情。
C、這篇紀念文章，作者以與傅老的交往為線索，回憶了兩人之間的交往過程，表達了真切的緬懷之意。
D、“布賴頓棒糖”在文中兩次出現(xiàn)，雖然“硬糖”“棒糖”只一字之差，但作者的意圖卻非常明顯：在對待翻譯上，傅老有著一般從事翻譯工作的人所不具備的認真態(tài)度。
E、臥室的簡樸、局促，使作者感受到了傅老生活的窘迫，雖然物質上并不豐裕，但傅老仍舊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
⑵文章劃線的句子有什么含義？在文中起什么作用？（6分）
�、歉滴┐仍谖膶W翻譯領域成就斐然、影響巨大，試結合文本，說明其原因。（6分）
�、任恼乱阅岷蒸�?shù)脑捵鳛榻Y尾，這樣寫有什么好處？請結合文本簡要分析。（8分）
試題答案：
四、實用類文本閱讀（25分）
12、⑴答案：B項3分，D項2分，A項1分。（A“人生態(tài)度”錯，應是“文學方面觀念相近”，C項“與傅老的交往為線索” 錯誤，應是以其翻譯成就為線索，他指望晚輩是要看看晚輩的孝心，E項“窘迫”錯。）
�、拼鸢福孩俸x是指未將采訪整理發(fā)表，但對傅惟慈的人生態(tài)度有頗多感慨②結構上承接雖采訪卻未發(fā)表一事（2分），③引領下文，暗示傅老的辭世（2分）。（答明傅老對生死的感悟亦可）
�、谴鸢福孩� 鮮明的人生態(tài)度：雖只翻譯，但強調獨立性和創(chuàng)造性，追求自由和尊嚴。
�、趪乐�?shù)墓ぷ髯黠L：翻譯中字句必較（“棒糖”等），追問發(fā)稿情況等。
�、塾H身體驗、努力獲取第一手資料：與格林的會面等。
④包容的心胸：不喜采訪，但不反對錄音。
�。ㄈ未鹑龡l即可，必須結合文本）
�、却鸢福孩冱c明主旨：通過傅老的經(jīng)歷闡述人生或有定數(shù)，但應該不喜不懼，認真地走好自己的人生路的感悟。
�、谡諔獦祟}：以尼赫魯?shù)脑捵鹘Y，既是對標題由來的交代，亦是在結尾處加以呼應。
�、圪濏灨道希焊道弦怎r明的人生態(tài)度，認真從事自己的工作，取得了巨大的成就。
�、芫拺炎匪迹核谷艘咽牛癃q存。
�。ㄈ未鹑龡l，概括分析俱全，言之成理即可，缺漏酌情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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