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中的刀鋒
凸凹
①酷暑之下，他仍著一襲草綠的建設(shè)服，前胸是斑漬，后背是汗堿，下身是土色的粗布褲子，兩只褲腿挽到膝蓋。他推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后架上綁著一鄉(xiāng)下才有的窄長板凳，車把上掛著一個工具袋，因?yàn)槌林兀圆粨u擺。他走得輕捷而無聲，好像他知道自己不屬于這里，謙卑如夜行。知道我在注視著他，便回頭朝我一笑，磨剪子磨刀不？平時并不弄刀切菜的我竟說：磨。
②我拿出的是一大一小的兩把刀。雖經(jīng)年使用，因勤于擦拭，刀面光潔，夕照之下，能映出人影。心里說，其實(shí)是無須磨的，不過是照顧一下你的生意而已。他接過刀去，順刀刃斜睨了一下，笑著說：您這兩把刀，雖光亮唬人，卻都還沒有開刃呢。說著便將其中的一把抵在窄凳一端的匝柄之上，再用皮環(huán)縛住刀尾并蹬在腳下，使其牢靠，然后施以銼刀，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銼去刀刃上多余的部分。其實(shí)，窄凳的一端就安著一盤砂輪，手柄一轉(zhuǎn)，火星一閃，刀刃立現(xiàn)，但他居然舍輕就重，用手。如此做來，這將是一個相當(dāng)長的過程，但電視里，正有一個喜看的劇目，我便表現(xiàn)出不耐煩，說：干嗎不用砂輪，橫豎不過是一把切菜刀，沒必要這么講究。他還是酣然一笑，說：這刀也一如人，都有不同的性子，您這把是合金做的，鋼口是脆的，一上砂輪，會蹦出豁口。我還是不能信服，便問：你們磨刀的是論件數(shù)，還是論工時？他說：論件數(shù)，一把四塊。說完，他好像明白了我問話背后的含義，臉不禁紅了。臉紅的應(yīng)該是我，便心生一絲慚愧，說：就依你。
③刃開過之后，他從工具袋里拿出一塊中間凹陷的磨刀石，不緊不慢地磨了起來。磨過一個光景，他便斜眼看一看刃口，并用手指在刃上拭一拭，再接著磨下去。我覺得那刀口已足夠鋒利了，但他還是覺得不到火候，一系列的動作不斷反復(fù)。其間，他點(diǎn)燃了長桿煙袋，銜在嘴上，因?yàn)槁L，煙火竟至斷了數(shù)次。他那個不急不躁的樣子，讓我不禁自問：他這是出來做買賣的嗎？
④這把刀終于磨好了，竟用了近半個小時的光陰，看了一眼那另一把刀，我不禁笑著搖了搖頭。拿過刀來，他也笑著搖了搖頭，說：對不起，還是一把合金做的。他急切地把刀固定在窄凳之上，然后再點(diǎn)燃了他的煙袋，嘻嘻笑，竟至笑出了兩縷口涎。還是重復(fù)既有的程序和動作，我真的有些不耐煩，轉(zhuǎn)身走了，把刀和人遺棄在那里。
⑤電視里的劇情雖然感人，但奇怪地，卻沒有了往日的吸引，總是時時地到臨街的陽臺上看一眼那人。那個人專注地工作著，嘴上的煙袋像個擺設(shè)。夕陽的余暉灑在他的臉上，臉色很黃，一如土地。到了后來，余暉收斂，已看不見他的臉色，只有身姿還在，一如剪紙。再回去觀劇，居然感到那里邊的淚水與歡笑離人間煙火甚遠(yuǎn)，有些虛假，屬于奢侈，屬于有閑。另一把刀也磨好后，掏出十元紙幣給他付工錢，不用找了。我說。他堅(jiān)決把兩元毛幣塞進(jìn)我兜里，說：八塊錢是我的手藝，十塊錢就是人的貪心了，我一輩子最恨的就是一個字：貪。
⑥他表情嚴(yán)正，我內(nèi)心歡悅，情不自禁地學(xué)起了《紅燈記》里的一句喊：磨剪子來戧菜刀
⑦鄰人被驚動，紛紛探出窗，真有數(shù)人拿刀出戶，匠人又有了新的商機(jī)。以為這正可以回報(bào)他的敬業(yè)，沒想到他卻滿臉驚慌，推車欲走。我說：到手的生意都不做，您這是為什么呢？他說：天都黑了，看不清物件了。我說：不是有路燈嗎？他說：我眼神不濟(jì)，燈光下看東西是模糊的，會給人家磨不好。見來人近了，他說一聲再見您哪，便倉皇騎遠(yuǎn)，一如逃。
⑧望著他離去，我在路燈下不停地踱步。我發(fā)現(xiàn)，夜色越厚暗，燈光越明亮，好像能穿透軀殼照進(jìn)內(nèi)心。
（選自2013年第二期《散文》，有刪改）
11. 請簡要概括這篇文章中他的形象特點(diǎn)。（4分）
答：文章刻畫了一位①樸實(shí)厚道（或真誠善良）、②技藝高超、③負(fù)責(zé)敬業(yè)、④不貪錢財(cái)、⑤不趨時（或堅(jiān)持自我）（4分，寫出1點(diǎn)給1分）的磨刀人形象。
12．文章劃線處多處寫到觀看電視劇，作者為什么這樣寫？（6分）
答：引出下文和磨刀人的對話，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2分）；側(cè)面烘托磨刀人敬業(yè)負(fù)責(zé)的人物形象（2分）；突出磨刀人對作者的影響，從而表現(xiàn)對磨刀人的肯定與贊美（2分）。
13．請簡要概括文章②③④小節(jié)中作者的心理變化過程及其作用。（4分）
答：由同情（1分）到慚愧（1分），再到不耐煩（1分）。襯托出磨刀人的美好品質(zhì)（1分）。
14．文章標(biāo)題薄暮中的刀鋒有何深意？試作探究。（6分）
答：實(shí)寫磨刀人在夕陽的余暉中磨出了鋒銳的刀鋒（2分）；象征了在當(dāng)前這個物欲橫流見利忘義的時代里少有的真誠、善良、樸實(shí)、厚道等好品質(zhì)（2分）；肯定、贊美了底層勞動人民的美好品質(zhì)對社會精神的砥礪（或喚醒、影響等，2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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