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募志愿夫妻養(yǎng)育流浪兒的“鄭州模式”獲聯(lián)合國組織支持,民政部表態(tài)加大兒童救助投資
8月18日,鄭州火車站救助管理站,15歲的小周(右一)和另兩名求助人員被告知救助車會來接他們。本報記者高明攝
8月17日,在一次關于流浪兒童救助保護的全國性會議上,一種以“類家庭”為特色的模式得到民政部的重視。
兩年來,共有62個流浪孩子生活在鄭州的4個“類家庭”中,他們與救助中心招聘的“爸爸、媽媽”共同生活,從最初的相互不適應,到建立感情,學習技能,最終回歸社會。
創(chuàng)辦者認為,“鄭州模式”的精髓在于理念的轉變,通過主動救助,流浪兒童和他們的生存發(fā)展權利得到了尊重。
“當孩子們第一次開口喊我媽媽,我的心一下子軟了!崩铑伱粽f。
在和5個陌生流浪兒一起生活一個月之后,這位小學老師終于適應了自己的新角色???類家庭中的“母親”。
2003年8月,她開始和流浪兒在一套房子中共處時,整天提心吊膽,貴重的物品不敢隨手放,晚上睡覺將房門緊鎖,處處提防。
兩年后,已有20多個流浪孩子很自然地喊她和丈夫為“媽媽”和“爸爸”。而在鄭州,有62名流浪兒成為“類家庭”中的孩子。
8月17日,在全國救助暨流浪兒童救助保護工作現(xiàn)場會上,這種以“類家庭”為特色的流浪兒童救助模式得到了民政部的重視。民政部副部長李立國說,摸索了五年的“鄭州模式”破解了很多救助管理中的難題,在我國流浪兒童救助保護工作中具有典型意義,值得全國各地學習借鑒。
“流浪兒童不僅僅是中國的問題,也是世界性的問題”,當日,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區(qū)域辦公室顧問邵文紅表示,她將把“鄭州模式”的經(jīng)驗向全世界推廣。
“我想留在這個家”
“開始誰愿意放棄正常的家庭生活,和一群流浪兒一起生活?”李顏敏說,當初要不是丈夫堅持,她也不會報名去當這個類家庭的“媽媽”。
2003年8月,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登報招聘“類家庭”中的專職“父母”,問津者寥寥無幾。
“類家庭”與普通家庭不同的是,他們要面對的孩子是身份各異的流浪兒童,相互之間沒有血緣關系,甚至之前互不相識,但卻要以“父母”和“兄弟姐妹”相稱,在一套房子里生活。
“看到類家庭的模式,我非常感興趣,我喜歡研究教育問題,這個工作也很有社會意義。”32歲的路金偉最終說服了妻子李顏敏和他一起參與了“類家庭”。
路金偉畢業(yè)于河南大學,當時他與李顏敏在鄭州一家小學當老師,生有一個女兒,一所三口生活平靜而美滿。
2003年8月進入“2號”類家庭開始,他們辭去了收入比現(xiàn)在高出一半的工作,將女兒放到了父母家托養(yǎng),全身心地充當起了5個陌生流浪兒的父母來。
“那些孩子個個脾氣古怪,不少孩子還有打架、說謊的惡習!崩铑伱糇畛鹾懿涣晳T。
他們經(jīng)常忘了鎖門,不知道關燈,沒有洗臉洗手的習慣,而且,他們也不愿意主動喊路金偉和李顏敏“爸爸”、“媽媽”。
“得把家長‘扮演’得像一些”,夫妻兩人以這樣的理由堅持了下去。
一個月后,孩子們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變。
8月17日下午5點,記者敲開了苗圃社區(qū)23號樓一套三室一廳的大門。
開門的是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見是陌生人,小男孩大聲喊叫起來:“爸爸,有人來了???”
屋子里很整潔,客廳中央掛著一張花環(huán)拼成的“家”字格外引人注意。路金偉正和孩子們下五子棋,李顏敏在廚房忙著做飯。
李顏敏笑著說,今天上樓的時候,孩子們聞到樓道里一股香香的燴面味,都嚷著要吃面,但做面她并不拿手,弄了半天也沒把面捏順。
路金偉說,每月救助中心會給類家庭免費送來米、面、油,孩子的穿衣也由中心包了,他和妻子操心的是如何用規(guī)定的菜金讓孩子們吃好。
“這些孩子來自不同的地方,口味也不一樣,把他們的胃口調(diào)理好是個問題。”李顏敏說。
經(jīng)過兩年的變遷,這個家庭里仍舊住著5個流浪兒,現(xiàn)在是三個男孩兩個女孩!氨仍诩液谩!14歲的向巾倩下棋累了,躺在自己房間的床上玩起了布娃娃。
向巾倩的母親去世后,她被父親遺棄在了成都。李顏敏說,這個孩子輾轉來到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后,一直低著頭不說話。但在類家庭生活了不到半年,她成了家里最開朗、最愛笑的孩子。
2004年底,在一份問卷調(diào)查上,向巾倩寫下“我想留在這個家”。
穩(wěn)定率八成以上
張明鎖,鄭州大學社會學院教授,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中國流浪少年兒童預防、救助與回歸》項目負責人,是創(chuàng)辦鄭州“類家庭”模式的發(fā)起人之一。
在實踐中,怎樣妥善安排無家可歸或有家難歸且有多次流浪經(jīng)歷的少年兒童,是張明鎖在研究救助與保護流浪少年兒童工作中最頭疼的問題。
“將他們送到兒童福利院去吧,但那里生活的孩子基本都是殘疾兒童,活潑好動的流浪兒童與他們很難融在一起。如果讓好心人收養(yǎng)了他們,年齡小的比較容易接受養(yǎng)父母,但10歲以上的孩子則很難,他們大多習慣了自由自在的生活,不愿接受管教。”
張明鎖說,最重要的是,不少流浪兒已染上了喝酒、打架、偷竊等壞毛病,如果被收養(yǎng)的流浪兒對國家、集體或他人的利益造成損害時,按照法律,他們的養(yǎng)父母都應承擔責任。
而讓這些無家可歸的流浪兒長期生活在中心也不可行,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負責人表示,中心的工作重點是暫時性地救助與保護流浪兒,而不是一個寄養(yǎng)和教育機構,而且,讓流浪兒長期處于“臨時性”的環(huán)境中,也不利于他們的健康成長。
2003年8月,張明鎖與中心負責人多次討論后,決定嘗試一種新的方式???在社區(qū)建立一個集寄養(yǎng)、看護、教育于一體的家庭,通過營造完全類似于正常家庭的生活氛圍,讓那些屢送屢返的流浪兒童養(yǎng)成良好的生活和行為習慣,為今后重返家庭、融入主流社會做準備。
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人員介紹說,目前鄭州市共開辦了4個類家庭。
自2003年8月至2005年2月,“類家庭”共接收過62名流浪兒,已護送返鄉(xiāng)的有45名,中心對從類家庭回鄉(xiāng)的兒童全部進行了回訪,穩(wěn)定率高達84%.
吃“百家飯”的救助小學
“這些孩子正處于學齡期,在家無所事事也不是辦法。”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副主任謝小衛(wèi)說,隨著苗圃花園社區(qū)“類家庭”流浪少年兒童的陸續(xù)到來,一些問題也隨之產(chǎn)生。
對這些沒有本市戶口的流浪兒童來說,上學并非易事,而且他們到來的隨機性很大,往往趕不上開學時間,插班進入正規(guī)學校手續(xù)非常復雜。
2004年4月,在苗圃社區(qū)居委會幫助下,一間借來的40余平米大的房子成了孩子們的學校,擺上桌椅,掛塊黑板,“救助小學”正式成立。
8月17日下午3點,記者在救助小學看到,一名大學生模樣的老師正在黑板上布置算術題,講臺下十幾個孩子,年齡從七八歲到十幾歲都有,低頭做著同樣的習題。
大點的孩子不一會兒就做完了,東張西望,另一些孩子則抓耳撓腮,一臉茫然。
“小學雖然只有一間教室,學生也只有十多個,但老師隊伍卻有一百多人!痹谛W兼課的路金偉笑著說,在救助小學上學的孩子類似于吃“百家飯”。
小學成立后,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通過媒體宣傳,向社會招募志愿來上課的老師,不想符合條件的就有125人,都是鄭州師范高等專科學校、鄭州大學等多所高校的師生。
“這些大學生非常熱心,大家搶著來上課,所以老師基本是天天換!甭方饌フf,最開始,常是一節(jié)課竟來兩三名老師。
后來在各學校學生會的組織下,排課問題終于解決了。但下一個問題隨之而來:課怎么上?上什么課?
“救助中心的孩子因為流動性大,對他們進行系統(tǒng)的常規(guī)教育是不現(xiàn)實的,所以開設的課程重在以啟發(fā)和培養(yǎng)他們的學習興趣為主!甭方饌フf。
救助中心副主任謝小衛(wèi)說,為此中心針對流浪兒童的特點,組織編寫了自己的教材。
“這些流浪兒水平參差不齊,而且來上課的孩子通常也只有十幾個,分班顯然不現(xiàn)實!本戎行母敝魅沃x小衛(wèi)說。
孩子們年齡不一,如何同時給他們上課?路金偉解釋,每個孩子來到救助中心,都會接受測試,最后發(fā)現(xiàn),雖然有些流浪兒上過初中,但由于多年流浪學業(yè)早已荒廢,大多數(shù)的水平都在小學三年級上下。
“最后救助中心開設的《語文》和《數(shù)學》以三年級為基準!彼f,對于那些年齡相差較大的孩子,他們只好開小灶進行課后輔導。
“畢竟救助小學只能是一個過渡”,路金偉說,他希望流浪兒有機會還是能進入正規(guī)學校學習。
據(jù)悉,在民政部門的努力下,目前救助小學已有24名流浪兒進入了正規(guī)學校。
值得一提的是,2號類家庭成員向巾倩2003年11月進入鄭州市邱寨小學后,已連續(xù)兩個學期被評為“三好”學生,2004年6月她的繪畫作品還獲得一個全國性的獎項。
鄭州市民政部門一位負責人說,目前他們正與鄭州市教育局進行溝通,希望學校能對所有的流浪兒降低入學門檻!爸灰o他們一個機會,流浪兒與普通孩子一樣,同樣能做好!
學手藝的夢想
2號類家庭的劉雪對“哥哥”張琪格外羨慕。每天14歲的她背著書包去救助小學上課時,15歲的張琪卻騎著自行車去一家專業(yè)技校學習美容美發(fā)。劉雪說,以前哥哥也像小孩子一樣和她打鬧,但自從學習了美容美發(fā),現(xiàn)在話不多了,整天看專業(yè)書,好像一下子就長大了。
張明鎖在與流浪少年兒童的交流中發(fā)現(xiàn),14歲以上的流浪少年兒童都有“學習一點技術,將來自己養(yǎng)活自己”的打算。
此后,張明鎖在流浪少年兒童中間做了一次“今后打算”的問卷調(diào)查,結果顯示:有23%的孩子選擇“回家干活養(yǎng)自己”,還有32.6%的孩子選擇“不回家,找份工作養(yǎng)活自己”。
“二者累計百分比達到56%.這就表明,職業(yè)技能培訓在流浪少年兒童中的需求還是比較大的!睆埫麈i說。
這份調(diào)查也引起了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的關注。
中心副主任謝小衛(wèi)說,這些有工作意愿的流浪少年兒童年齡都比較大,學歷層次比較低,再加上他們離開學校時間較久,重新接受系統(tǒng)的基礎教育困難很大,讓他們學門手藝切實可行。
2004年,中心再次招募志愿者,在中心給流浪兒開設了電腦應用、縫紉技術、烹飪技術等技能課程。
2004年5月,中心還挑選出5名年滿15歲的流浪兒送入社會辦職業(yè)學校分別學習服裝裁剪、無線電修理和汽車修理。
16歲的劉佩被中心送到鄭州市一家服裝研究所學習縫紉技術,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學會做多種服裝,可以獨當一面了。服裝研究所準備在她成年后,將她推薦到南方的服裝廠工作。
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少兒科科長胡樹德說,像劉佩和張琪,他們在培訓前后的精神面貌截然不同,變得自信、穩(wěn)重了,尤其是比以前好學了,有了事業(yè)感。
主動救助
8月18日中午,鄭州市火車站,15歲的小周噙著眼淚,東張西望。三小時前他與家人走失,目前身無分文。
火車站廣場西北角的“救助站”字樣進入了他的視線。在這里,小周被告知,下午五點救助站的班車將接他去救助站。
“就算小周看不到我們救助站的牌子,他去了別的地方,我們也能主動找到他!编嵵菔忻裾块T一名負責人說。
“對流浪兒,主動救助非常關鍵!”張明鎖說,一年前,他曾對300名流浪兒做過一個調(diào)查,其中220名流浪兒在生病時選擇“默默忍受”,只有75名流浪兒選擇“別人幫助”。
張明鎖認為,流浪兒如果得不到及時的救助,他們很大一部分會被社會閑雜人員利用,走上犯罪的道路。
由于流浪兒具有很大的流動性,再加上宣傳有限等原因,許多流浪兒根本不知道流浪少年兒童救助保護中心的存在,或知道其存在而不知道其位置。而鄭州的模式特點就是主動出擊。
目前,鄭州市在全市構建了市?街道?社區(qū)三級救助網(wǎng)絡體系。鄭州中心城區(qū)的金水區(qū),僅社區(qū)救助點就有148個。而該區(qū)經(jīng)八路中段,是全市人口居住密度最大的街道之一,則有57個攝像頭全方位24小時對轄區(qū)路面進行監(jiān)督管理,每當發(fā)現(xiàn)流浪人員,5分鐘后巡邏人員就會趕到現(xiàn)場進行救助。
鄭州市救助中心人員告訴記者,小周接到救助中心后,如果其家人在一段時間找不到,中心在征得他本人的同意后,會將他安排進入類家庭生活。如果小周愿意,他還可以進入寄養(yǎng)家庭。
“鄭州模式”
“好是好,但我們學不來啊。”河南省一名地方民政官員在參觀中,不住地感嘆。
8月17日,全國救助暨流浪兒童救助保護工作現(xiàn)場會在鄭州召開。來自全國31個省、自治區(qū)、直轄市和新疆生產(chǎn)建設兵團的民政廳局領導、救助管理業(yè)務處長等負責人來到鄭州,深入社區(qū)實地參觀。
在這次會議上,鄭州市救助保護少年兒童中心在實際工作中創(chuàng)造出的以“類家庭”、全天候救助中心、街頭流動救助、職業(yè)技能培訓、家庭寄養(yǎng)、救助小學為主要內(nèi)容的流浪兒童救助保護的方法,被總結為“鄭州模式”。
這位地方官員的感嘆不無道理。作為鄭州模式中最大的亮點???類家庭,記者算了一筆花銷賬,讓人對推廣的可行性不無擔憂。
按鄭州市目前的標準,如果對流浪兒進行集中供養(yǎng),每月的花銷在110元左右,而如果對流浪兒進行家庭寄養(yǎng),民政部門每人需要支付300元/月,而要進行鄭州的類家庭模式,包括招聘的類家庭父母、房租等費用,平均每個流浪兒的花費是600元/月。
據(jù)悉,目前我國流浪少年兒童救助機構很多是依附于兒童福利院等民政部門,國家在這方面撥付的資金非常少,其中重要的一部分資金依賴于社會募捐。
鄭州市民政部門負責人坦言,流浪少年兒童救助保護中心每年從社會上募捐的資金只有10萬元左右。從2001年至今,鄭州在流浪兒救助方面之所以搞得有聲有色,得益于聯(lián)合國兒童基金會流浪兒童合作項目資金的鼎力支持。
此次會議上,民政部表示,今后一個時期,民政部將加大部本級福利金項目的資助力度,通過一批重點資助項目,逐步實現(xiàn)全國所有地級以上城市全部建立流浪兒童救助保護中心。
民政部同時表示,民政部將制定更加嚴格的部本級福利金資助項目標準,在資金分配上將相對集中使用,“不撒胡椒面”。
“資金確實重要,但鄭州模式的精髓卻是理念的徹底變化。”張明鎖說。
張明鎖形象地把流浪兒童的救助階段分成了三個期:以前流浪兒是“無人養(yǎng)育”,實施收容遣送制度后,流浪兒是“后娘養(yǎng)育”,救助管理辦法推行之后,流浪兒是“親娘養(yǎng)育”。
“以前民政人員對待流浪兒就像社會渣子,保護、教育的成分很少,現(xiàn)在態(tài)度則發(fā)生轉變,通過主動救助,民政人員開始尊重兒童,重視了他們的生存權、受教育權、發(fā)展權,鄭州模式中都有了明顯的體現(xiàn)!睆埫麈i說。
8月18日,路金偉家的電話響起???“爸爸,我是安惠。
打電話的小女孩叫劉安惠,曾經(jīng)也是2號類家庭的成員,去年找到了親生父母回到了陜西農(nóng)村老家。但每次出山進城,劉安惠都不忘給鄭州的“家”掛個電話,聊上幾句。
“現(xiàn)在發(fā)現(xiàn)這個職業(yè)很殘酷!孩子們一批批來,又一批批相繼離開。感情付出了,他們喊我們爸爸、媽媽,但一分別,就一輩子也見不上面了!甭方饌ビ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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