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介紹】
《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的作者是李清照,被選入《全宋詞》。此詞寫于作者晚年避難金華期間,時在紹興四年(一一三四年)金與偽齊合兵南犯以后。是時國破家亡,夫傷物散,作者亦流離失所,無依無靠,歷盡亂離之苦,所以詞情極為悲戚。通觀全詞,處處充滿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痛苦和對故國故人的憂思。上片極言眼前暮春的景物的不堪入目和心情的凄苦之極,下片則進一步表現(xiàn)其悲愁之深重,并以舴艋舟載不動愁的新穎藝術(shù)手法來表達悲愁之多。“悲深婉篤,猶令人感伉儷之重”,是李清照詞作中不可多得的佳作。
宋詞名句“風住塵香花已盡”就是出自《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這首詞。
【原文】
武陵春·風住塵香花已盡(1)
作者:宋·李清照
風住塵香花已盡(2),
日晚倦梳頭(3)。
物是人非事事休(4),
欲語淚先流(5)。
聞說雙溪春尚好(6),
也擬泛輕舟(7)。
只恐雙溪舴艋舟(8),
載不動許多愁(9)。
【注釋】
(1)《詩詞雜俎本.漱玉詞》、《類編草堂詩余》、《匯選歷代名賢詞府全集》、《文體明辨》、《古今名媛匯詩》、《詞的》、《嘯余集》、《古今女史》、《古今詞統(tǒng)》、《古今詩余醉》、《歷城縣志》、《花鏡雋聲》、《見山亭古今詞選》、《詩余神髓》、《古今圖書集成》、《同情詞集選》題作“春晚”,《彤管遺編》、《彤管摘奇》、《名媛璣雋》題作“暮春”,《詞學筌蹄》題作“春暮”,《詞匯》題作“春曉”,《詞鵠》調(diào)作“武陵春第二體”。趙萬里輯《漱玉詞》云:“至正本《草堂詩余》前集上如夢令后接引此闋,不注撰人。玩意境頗似李作,姑存之。”(案明成化本、荊聚本、陳鐘秀本、楊金本《草堂詩余》前集卷上,此首俱無撰人,與至正本同),《古今斷腸詞選》卷二又誤以此首為馬洪所作。”案:此首乃紹興五年李清照在金華時所作。[1]亦見汪本、沈本。汪本、沈本及《類編草堂詩余》卷一題作“春晚”。《詞學筌蹄》題作“春暮”!锻苓z編續(xù)集》題作“暮春”。《詞鵠》調(diào)作“武陵春第二體”。趙本案云:“《詩詞雜俎本漱玉詞》收之,題作‘春晚’,與《類編草堂詩》余同。”至正本《草堂詩余》前集上如夢令后接引此闋,不注撰人。玩意境頗似李作,姑存之。王本云:“《古今斷腸詞選》卷二又誤以此首為馬洪作。”均案此詞頗符合李清照身世,應為其所作無疑。黃盛璋《李清照事跡考辨》:“詞意寫的是暮春三月景象,當做于紹興五年(一一五三年)三月。”又《趙明誠李清照夫婦年譜》:“紹興五年(公元一一五三年)乙卯,金人犯滁州,圍亳州。壬午,偽齊犯安豐,韓世忠游擊金人于大儀鎮(zhèn),敗之。乙丑,金人困承州,又圍濠州,高宗如平江。”李清照《打馬圖》序云:“今年十月朔,聞淮上警報,浙江之人,自東走西,自南走北,居山林者謀入城市,居城市者謀入山林,旁午絡繹,莫不失所。易安居士自臨安?江,涉嚴灘之險,抵金華,卜居陳氏邸。”十一月庚午,金人退兵。至本年春,局勢稍定,故清照曾有出游之興。[2]《類編草堂詩余》等諸多詞數(shù)題作“春晚”!锻苓z編》等題作“暮春”。明·周瑛撰《詞學筌蹄》題作“春暮”。清·卓回輯《詞匯》題作“春曉”。清·孫致彌輯《詞鵠》調(diào)作“武陵春第二體”。此詞,據(jù)黃盛璋《李清照事跡考辨》》:“詞意寫的是暮春三月景象,當做于紹興五年(一一五三年)三月。”由于金兵進犯,她避亂金華。時年五十二歲。
。2)“塵香”,落花觸地,塵土也沾染上落花的香氣。“花已盡”,《詞譜》、清·萬樹《詞律》作“春已盡”。
(3)“日晚”,《花草粹編》作“日落”,《詞譜》、《詞匯》、清·萬樹《詞律》作“日曉”。
(4)“物是人非”,事物依舊在,人不似往昔了。三國·曹丕《與朝歌令吳質(zhì)書》:“節(jié)同時異,物是人非,我勞如何?”宋·賀鑄《雨中花》:“人非物是,半晌鸞腸易斷,寶勒空回。”
。5)“淚先”,《彤管遺編》、《彤管摘奇》作“淚珠”,沈際飛《本草堂詩余》注:“一作珠,誤”!冻绲潥v城縣志》作“欲淚先流”,誤刪“語”字。
。6)“問說”,清·葉申薌輯《天籟軒詞選》作“問道”。“春尚好”,明·程明善輯《嘯余譜》作“春向好”。“雙溪”,水名,在浙江金華,是唐宋時有名的風光佳麗的游覽勝地。有東港、南港兩水匯于金華城南,故曰“雙溪”!墩憬ㄖ尽肪硎摺渡酱ň拧芬睹麆僦尽罚“雙溪,在(金華)城南,一曰東港,一曰南港。東港源出東陽縣大盆山,經(jīng)義烏西行入縣境,又匯慈溪、白溪、玉泉溪、坦溪、赤松溪,經(jīng)石?巖下,與南港會。南港源出縉云黃碧山,經(jīng)永康、義烏入縣境,又合松溪、梅溪水,繞屏山西北行,與東港會與城下,故名。”
。7)“擬”,“準備”、“打算”,“也擬”,“也想”、“也打算”。宋·姜夔《點絳唇》:“第四橋邊,擬共天隨住。”辛棄疾《摸魚兒》:“長門事,擬準佳期又誤。”“輕舟”,《匯選歷代名賢詞府》、清·陸昶《歷朝名媛詩詞》作“扁舟”。
。8)“舴艋”,小舟也,見《玉篇》及《廣韻》。“舴艋舟”,小船,兩頭尖如蚱蜢。《藝文類聚》卷七一·南朝·宋《元嘉起居注》:“余姚令何玢之造作平?,乘船舴艋一艘,精麗過常。”唐·張志和《漁夫》詞:“釣臺漁父褐為裘,兩兩三三舴艋舟”,又“?溪灣里釣魚翁,舴艋為家西復東。”宋·《金奩集·黃鐘宮·漁夫詞(十五首)》:“舴艋為家無姓名,胡蘆中有甕頭青。”元·吳鎮(zhèn)《漁夫》詞:“舴艋為舟力幾多。江頭云雨半相和。”
。9)“載”,清·萬樹《詞律》:“《詞統(tǒng)》、《詞匯》俱注‘載’字是襯,誤也。詞之前后結(jié),多寡一字者頗多,何以見其為襯乎?查坦庵作,尾句亦云‘流不盡許多愁’可證。沈選有首句三句,后第三句平仄全反者,尾云‘忽然又起新愁’者,“愁從酒畔生”者,奇絕!案:‘流不盡’句,見趙師俠《武陵春·信豐揖翠閣》詞。趙師俠,又名師使,有《坦庵長短句》。”“載不動”句,宋·鄭文寶《楊柳詞》:“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錢鐘書《宋詩選注》注云:“這首詩很像唐朝韋莊的古離別,……,但是第三、第四句那種寫法,比韋莊的后半首新鮮深細得多了,后來許多作家都效仿它。例如:宋·蘇軾《虞美人》:‘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宋·陳與義《虞美人》:‘明朝酒醒大江流,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宋·張元干《謁金門》:“載取暮愁歸去。”宋·辛棄疾《水調(diào)歌頭》:‘明朝扁舟去,和月載離愁。’元·張可久《蟾宮曲》:‘畫船兒載不起離愁,人到西陵,恨滿東州。’元·貫云石《清江引》:‘江聲卷暮濤,樹影留殘照,蘭舟把暮愁都載了。’王實甫的《西廂記》里把船變成了車,例如第四本第一折:‘試著那司大臺打算半年愁,端的是太平車兒約有十余載’,第三折:‘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明·陸娟《送人還新安》又把愁和恨變成了‘春色’:‘萬點落花一葉舟,載將春色到江南’。此外,不說‘載’而說‘馱’或‘擔’的也很多,沈祖?《宋詞賞析》評李清照此詞亦承此說,在舉李后主《虞美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后,謂李清照等又進一步把它搬上了船,于是愁竟有了重量,不但可隨水而流,并且可以用船來載。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仙呂·點絳唇繞令·尾》云:‘休問離愁輕重,向個馬兒上馱也馱不動’。則把愁從船上卸下,馱在馬背上……從這些小例子可以看出文藝必須有所繼承,同時必須有所發(fā)展的基本道理來”;李清照“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喻愁苦之不堪,連小船都無法載動,使人產(chǎn)生了強烈的感情共鳴,可謂絕妙。宋初鄭文寶《楊柳詞》云:“不管煙波與風雨,載將離恨過江南”,開始把離愁別緒搬到船上,如此摹愁,即已高過前人。后來蘇軾仿效鄭文寶的詞,在《虞美人》中云:“無情汴水自東流,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宋·陳與義又借用了蘇軾的詞句,在《虞美人》中寫道:“明朝酒醒大江流,滿載一船離恨向衡州”。到了李清照,有借用“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來寫“愁”的濃重,雖然其中有借鑒前人詩句的痕跡,但絕不是踏襲,而是根據(jù)自己歷經(jīng)國破、家亡、喪夫、顛沛流離之后的特殊感受,借助自己匠心獨運的高超藝術(shù)技巧,學習前人傳統(tǒng),稍加點化,便創(chuàng)造出新的境界,產(chǎn)生了巨大的藝術(shù)感染力。她再也不是把“愁”放在船上一味地載來載去,而是變精神為物質(zhì),并賦予它以重量了。這是創(chuàng)新,也是突破。后來詩人們又把“愁”從船上搬到馬背上,又由馬背搬到車上,又把“愁”變成了“春色”。進一步發(fā)展了;秦處度《謁金門》詞云:“載取暮愁歸去”、“愁來無著處”,從此翻出。按:“翻出”者,指清照“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句。另,所引《謁金門》詞,乃張元斡之作。其詞下闋曰:“艇子相呼相語,載取暮愁歸去。寒食煙村芳草路,愁來無著處。(楊慎批點本《草堂詩余》);“風住塵香花已盡”與“載取暮愁歸去”相反,與“遮不斷愁來路”、“流不到楚江東”相似,分幟詞壇,孰辨雄雌?按:李清照詞《武陵春》有“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句。“載取暮愁歸去”,見張元斡《謁金門》詞。“遮不斷愁來路”,見徐俯《卜算子》詞。“流不到楚江東”,見蘇軾《江神子》詞。又,《古今詞統(tǒng)》卷六有評語,無“流不到楚江東”句及末二句。(沈際飛《草堂詩余正集》);“載不動、許多愁”與“載取暮愁歸去”、“只載一船離恨,向西州”正可互觀。“八槳別離船,駕起一天煩惱”,不免徑露矣。按:“載取”句,見張元干《謁金門》。“只載”句,見蘇軾《虞美人》。“八槳”句系明人詞。(王士禎《花草蒙拾》);《武陵春·和漱玉詞》:“昨日相逢歌扇底,偷贈玉搔頭。畫閣香濃郎且休,秋水簟文流。送別殷勤楊柳岸,花雪滿行舟。雙槳凌風蘭葉舟,又卷起、一江愁”(王士禎《分甘余話》)。
【翻譯】
春風停息,芳華不在,殘紅飄落化作了塵土。
日夕之時,我臨鏡而坐卻已是無心梳妝。
眼前風物依然,而人世已變,頓覺萬事休矣。
正想要訴說悲苦,恍然察覺到雙眸盡濕。
聽說位于金華城外的雙溪那里春光依舊如初。
我曾經(jīng)也打算乘坐著一葉小舟前往觀賞。
但一想到溪上那葉單薄的小舟卻又只得作罷。
因為我害怕它,無法承載起這許多的憂愁。
【賞析】
此詞寫于作者晚年避難金華期間,時在紹興四年(1134)金與偽齊合兵南犯以后。其時,丈夫既已病故,家藏的金石文物也散失殆盡,作者孑然一身,在連天烽火中飄泊流寓,歷盡世路崎嶇和人生坎坷,因而詞情極為悲苦。清吳衡照《蓮子居詞話》卷二評曰:“悲深婉篤,猶令人感伉儷之重。”所論甚切。
首句用筆極為細膩:其意不過是說風吹花落,卻不從正面著筆,而落墨于“風住”、“花已盡”的結(jié)局。塵土因花落而香,說明落花遍地,而這又反照出風之狂暴。一句中有三層曲折,確是匠心獨動。次句寫日色已高,而猶“倦”于梳頭,從側(cè)面揭示情懷之苦、心緒之亂,筆法略同于其早期詞作《鳳凰臺上憶吹簫》中的“起來慵自梳頭”,但一為生離之愁,一為死別之恨,巨細深淺均有所不同,作者在遣辭上易“慵”為“倦”,正顯示了二者之間的差別。三、四兩句是漱玉詞中并不多見的直抒胸臆之筆。之所以一改含蓄風格,當是因為洶涌澎湃的情潮已漫出心堤,無法遏制,只好任其自由宣泄。“物是人非事事休”,說明她生活中原有的美好東西已盡皆喪失,無一留存,雖是放筆直書,卻具有高度的概括力。過片后“聞說”二句宕開一筆,寫自已有意泛舟雙溪,觀賞春光,精神似稍振起。但“只恐”二句復又折回,跌襯出更趨深重的愁情。“愁”本無形,難以觸摸,而今船載不動,則其重可知、其形可想。這是其構(gòu)思新穎處。此外,下片中“聞說”、“也擬”、“只恐”六字前后勾連,也是揭示作者內(nèi)心活動的傳神筆墨。
【點評】
這是李清照避難金華時所寫的一首詞。當時國破家亡,夫傷物散,她也流離失所,無依無靠,所以,詞情極其悲苦凄慘。
首句寫當前所見,“風住塵香”四個字表達了一場小小的災難的后果:狂風摧花,落紅無數(shù),花已沾泥,人踐馬踏,依然化為塵土,所余痕跡,但有塵香。這四個字不但含蓄,而且擴大了容量,使人從中體會了詞人更為豐富復雜的感情。次句寫由于所見所聞,故所為如此。日頭已高,頭猶未梳,雖與《鳳凰臺上憶吹蕭》中“起來慵自梳頭”語意全同,但那是生離之愁,這是死別之恨,情景極然不同。
三四句,由含蓄轉(zhuǎn)而縱筆直寫,點明一切悲苦,由來皆因物是人非。而這種變化是廣泛的、重大的、劇烈的變化,無盡的痛苦、悲哀全在其中。所以,詞人以事事休來作結(jié),來概括自己的絕望之情。
前兩句含蓄,后兩句真率。含蓄,是由于此情無處所訴;真率,是由于雖明知無處可訴,仍不得不訴。故似相反,而實則相輔相成。
上片既極言所見景色之凄慘,心境之凄苦,所以,下片便宕開,從遠處說起。李清照是極愛游山玩水的。雙溪是浙江金華的名勝風景區(qū),她想借游覽來排遣心中的凄慘心境。但實際上,他的痛苦之大,哀愁之深,又豈是泛舟一游所能消釋?所以在未游之前,就已經(jīng)料到愁重舟輕,不能承擔了。詞人的設想既新穎,又真切。下片共四句,前兩句開,一轉(zhuǎn);后兩句合,又一轉(zhuǎn);而以“聞說”、“也擬”、“只恐“六個虛字來轉(zhuǎn)折傳神。試想,春日的雙溪好呀,只是聽說;泛舟出游,也不過是“也擬”,下面又忽然出“只恐”,抹殺了上面的“也擬”。聽說了,也動念了,結(jié)果呢?還是一個人做在家里發(fā)愁。
這首詞的文思新穎,自然貼切,絲毫無矯柔造作之嫌。以船來載愁,形象筆致,將愁物質(zhì)化了。在布局上,古人以“掃處即生”來評判。掃即掃除之掃,生即發(fā)生之生。先寫前一段情景的結(jié)束:春光已盡,又由風住香留觸發(fā)到物是人非的深沉痛苦,作者在這里才是要表現(xiàn)的最動人的部分。抒情詩因受著篇幅的限制,只能反映出有代表性的一個點或一個側(cè)面。而本詞這種寫法,就能夠?qū)⑹÷缘牟糠之斪鞅尘,以反襯正文,從而出人意外地加強了正文的感染力量。
【講解】
這是詞人避亂金華時所作。她歷盡亂離之苦,所以詞情極為悲戚。上片極言眼前景物之不堪,心情之凄苦。下片進一步表現(xiàn)悲愁之深重。全詞充滿“物是人非事事休”的痛苦。表現(xiàn)了她的故國之思。構(gòu)思新穎,想象豐富。通過暮春景物勾出內(nèi)心活動,以舴艋舟載不動愁的藝術(shù)形象來表達悲愁之多。寫得新穎奇巧,深沉哀婉,遂為絕唱。
北宋敗亡后,李清照于建炎元年(1127)來到南方,故鄉(xiāng)青州陷入金人之手,她家中所藏的大批書籍文物被焚毀。建炎三年(1129)丈夫趙明誠病故之后,金人揮兵南侵,李清照為避兵亂而只身各處流亡。紹興五年(1135)寓居在浙江金華時寫了這首《武陵春》詞。這時她已經(jīng)53歲了,經(jīng)歷了國家敗亡、家鄉(xiāng)淪陷、文物喪失、丈夫病死等不幸遭遇,處境凄慘,內(nèi)心極其悲痛。這首詞中所反映的正是她真實的生活片斷和思想情感。
上片首句“風住塵香花已盡”,交代的是季節(jié)特征,鮮花經(jīng)過春風的搖動已經(jīng)零落殆盡,只有土地上還殘留些花的芬芳,說明這時已到了暮春時節(jié)。“日晚倦梳頭”是通過日色已晚而作者仍無心梳洗打扮來表達內(nèi)心的哀傷。下面敘述哀傷的原因和哀傷的程度:“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在春天里花開花落年年如此,并沒有新的變化,而人卻與以前大不一樣了,國破、家亡、夫死,她對一切都喪失了興趣。即使有心訴說自己的遭遇和心情,也是言未出而淚先流,這比“聲淚俱下”的描寫更深入了一層。她的悲哀是不可觸摸的,不但不能說,而且不能想,一想到就會淚如雨下。在這里作者利用“日晚倦梳頭”和“欲語淚先流”兩個外在的行為具體地表達了她內(nèi)心的濃重哀愁。下片一轉(zhuǎn),另辟蹊徑,寫道:“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聽人說雙溪春色還不錯,詩人也曾產(chǎn)生了去那里泛舟的念頭。她想去雙溪泛舟并不是貪戀美景、游賞心切,而是要尋求一個消除愁苦的去處。不過,轉(zhuǎn)而卻又否定了自己的計劃。“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怕的是雙溪上那蚱蜢般的小船載不動自己內(nèi)心沉重的哀愁。人們總是把愁怨比做連綿不斷的流水,比做斬盡還生的野草,而李清照卻另尋了一個新思路,說:自己的愁重得連船都承載不動。她又用“也擬”“只恐”等虛字把自己的思想活動層次清楚地表露了出來,像這樣的藝術(shù)構(gòu)思和表現(xiàn)手法實在很新鮮、奇特,所以被詞論家稱贊為“創(chuàng)意出奇”,“往往出人意表”。
【欣賞】
這首《武陵春》是作者中年孀居后所作,非一般的閨情閨怨詞所能比。這首詞借暮春之景,寫出了詞人內(nèi)心深處的苦悶和憂愁。全詞一喝三嘆,語言優(yōu)美,意境,有言盡而意不盡之美。
這首詞繼承了傳統(tǒng)的詞的作法,采用了類似后來戲曲中的代言體,以第一人稱的口吻,用深沉憂郁的旋律,塑造了一個孤苦凄涼環(huán)中流蕩無依的才女形象。
這首詞簡煉含蓄,足見李清照煉字造句之功力。其中“風住塵香花已盡”一句已達至境:既點出此前風吹雨打、落紅成陣的情景,又繪出現(xiàn)今雨過天晴,落花已化為塵土的韻味;既寫出了作者雨天不得出外的苦悶,又寫出了她惜春自傷的感慨,真可謂意味無窮盡。
這首詞由表及里,從外到內(nèi),步步深入,層層開掘,上闋側(cè)重于外形,下闋多偏重于內(nèi)心。“日晚倦梳頭”、“欲語淚先流”是描摹人物的外部動作和神態(tài)。這里所寫的“日晚倦梳頭”,是另外一種心境。這時她因金人南下,幾經(jīng)喪亂,志同道合的丈夫趙明誠早已逝世,自己只身流落金華,眼前所見的是一年一度的春景,睹物思人,物是人非,不禁悲從中來,感到萬事皆休,無窮索寞。因此她日高方起,懶于梳理。“欲語淚先流”,寫得鮮明而又深刻。這里李清照寫淚,先以“欲語”作為鋪墊,然后讓淚奪眶而出,簡單五個字,下語看似平易,用意卻無比精深,把那種難以控制的滿腹憂愁一下子傾瀉出來,感人肺腑、動人心弦。
詞的下闋著重挖掘內(nèi)心感情。她首先連用了“聞說”、“也擬”、“只恐”三組虛字,作為起伏轉(zhuǎn)折的契機,一波三折,感人至深。第一句“聞說雙溪春正好”陡然一揚,詞人剛剛還流淚,可是一聽說金華郊外的雙溪春光明媚、游人如織,她這個平日喜愛游覽的人遂起出游之興,“也擬泛輕舟”了。“春尚好”、“泛輕舟”措詞輕松,節(jié)奏明快,恰好處她表現(xiàn)了詞人一剎那間的喜悅心情。而“泛輕舟”之前著“也擬”二字,更顯得婉曲低回,說明詞人出游之興是一時所起,并不十分強烈。“輕舟”一詞為下文的愁重作了很好的鋪墊和烘托,至“只恐”以下二句,則是鋪足之后來一個猛烈的跌宕,使感情顯得無比深沉。這里,上闋所說的“日晚倦梳頭”、“欲語淚先流”的原因,也得到了深刻的揭示。
這首詞藝術(shù)表現(xiàn)上的突出特點是巧妙運用多種修辭手法,特別是比喻。詩歌中用比喻,是常見的現(xiàn)象;然而要用得新穎,卻非常不易。好的比喻往往將精神化為物質(zhì),將抽象的感情化為具體的形象,饒有新意,各具特色。這首詞里,李清照說:“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同樣是用夸張的比喻形容“愁”,但她自鑄新辭,而且用得非常自然妥帖,不著痕跡。讀者說它自然妥帖,是因為它承上句“輕舟”而來,而“輕舟”又是承“雙溪”而來,寓情于景,渾然天成,構(gòu)成了完整的意境。
【鑒賞】
這首詞是宋高宗紹興五年(1135)作者避難浙江金華時所作。當年她是五十三歲。那時,她已處于國破家亡之中,親愛的丈夫死了,珍藏的文物大半散失了,自己也流離異鄉(xiāng),無依無靠,所以詞情極其悲苦。
首句寫當前所見,本是風狂花盡,一片凄清,但卻避免了從正面描寫風之狂暴、花之狼藉,而只用“風住塵香”四字來表明這一場小小災難的后果,則狂風摧花,落紅滿地,均在其中,出筆極為蘊藉。而且在風沒有停息之時,花片紛飛,落紅如雨,雖極不堪,尚有殘花可見;風住之后,花已沾泥,人踐馬踏,化為塵土,所余痕跡,但有塵香,則春光竟一掃而空,更無所有,就更為不堪了。所以,“風住塵香”四字,不但含蓄,而且由于含蓄,反而擴大了容量,使人從中體會到更為豐富的感情。次句寫由于所見如彼,故所為如此。日色已高,頭猶未梳,雖與《鳳凰臺上憶吹簫》中“起來慵自梳頭”語意全同,但那是生離之愁,這是死別之恨,深淺自別。
三、四兩句,由含蓄而轉(zhuǎn)為縱筆直寫,點明一切悲苦,由來都是“物是人非”。而這種“物是人非”,又決不是偶然的、個別的、輕微的變化,而是一種極為廣泛的、劇烈的、帶有根本性的、重大的變化,無窮的事情、無盡的痛苦,都在其中,故以“事事休”概括。這,真是“一部十七史,從何說起”?所以正要想說,眼淚已經(jīng)直流了。
前兩句,含蓄;后兩句,真率。含蓄,是由于此情無處可訴;真率,則由于雖明知無處可訴,而仍然不得不訴。故似若相反,而實則相成。
上片既極言眼前景色之不堪、心情之凄楚,所以下片便宕開,從遠處談起。這位女詞人是最喜愛游山玩水的。據(jù)周輝《清波雜志》所載,她在南京的時候,“每值天大雪,即頂笠、披蓑,循城遠覽以尋詩”。冬天都如此,春天就可想而知了。她既然有游覽的愛好,又有需要借游覽以排遣的凄楚心情,而雙溪則是金華的風景區(qū),因此自然而然有泛舟雙溪的想法,這也就是《念奴嬌》中所說的“多少游春意”。但事實上,她的痛苦是太大了,哀愁是太深了,豈是泛舟一游所能消釋?所以在未游之前,就又已經(jīng)預料到愁重舟輕,不能承載了。設想既極新穎,而又真切。下片共四句,前兩句開,一轉(zhuǎn);后兩句合,又一轉(zhuǎn);而以“聞說”、“也擬”、“只恐”六個虛字轉(zhuǎn)折傳神。雙溪春好,只不過是“聞說”;泛舟出游,也只不過是“也擬”,下面又忽出“只恐”,抹殺了上面的“也擬”。聽說了,也動念了,結(jié)果呢,還是一個人坐在家里發(fā)愁罷了。
王士稹《花草蒙拾》云:“‘載不動許多愁’與‘載取暮愁歸去’、‘只載一船離恨向兩州’,正可互觀。‘雙槳別離船,駕起一天煩惱’,不免徑露矣。”這一評論告訴我們,文思新穎,也要有個限度。正確的東西,跨越一步,就變成錯誤的了;美的東西,跨越一步,就變成丑的了。象“雙槳”兩句,又是“別離船”,又是“一天煩惱”,惟恐說得不清楚,矯揉造作,很不自然,因此反而難于被人接受。所以《文心雕龍·定勢篇》說:“密會者以意新得巧,茍異者以失體成怪。”“巧”之與“怪”,相差也不過是一步而已。
李后主《虞美人》云:“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只是以愁之多比水之多而已。秦觀《江城子》云:“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則愁已經(jīng)物質(zhì)化,變?yōu)榭梢苑旁诮,隨水流盡的東西了。李清照等又進一步把它搬上了船,于是愁竟有了重量,不但可隨水而流,并且可以用船來載。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diào)》中的《仙呂·點絳唇纏令·尾》云:“休問離愁輕重,向個馬兒上馱也馱不動。”則把愁從船上卸下,馱在馬背上。王實甫《西廂記》雜劇《正宮·端正好·收尾》云:“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又把愁從馬背上卸下,裝在車子上。從這些小例子也可以看出文藝必須有所繼承,同時必須有所發(fā)展的基本道理來。
這首詞的整個布局也有值得注意之處。歐陽修《采桑子》云:“群芳過后西湖好,狼藉殘紅,飛絮蒙蒙,垂柳欄干盡日風。笙歌散盡游人去,始覺春空,垂下簾櫳,雙燕歸來細雨中。”周邦彥《望江南》云:“游妓散,獨自繞回堤。芳草懷煙迷水曲,密云銜雨暗城西,九陌未沾泥。桃李下,春晚未成蹊。墻外見花尋路轉(zhuǎn),柳陰行馬過鶯啼,無處不凄凄。”作法相同,可以類比。譚獻《復堂詞話》批歐詞首句說:“掃處即生。”這就是這三首詞在布局上的共有特點。掃即掃除之掃,生即發(fā)生之生。從這三首的第一句看,都是在說以前一階段情景的結(jié)束,歐、李兩詞是說春光已盡,周詞是說佳人已散。在未盡、未散之時,芳菲滿眼,花艷掠目,當然有許多動人的情景可寫,可是在已盡、已散之后,還有什么可寫的呢?這樣開頭,豈不是把可以寫的東西都掃除了嗎?及至讀下去,才知道下面又發(fā)生了另外一番情景。歐詞則寫暮春時節(jié)的閑淡愁懷,周詞則寫獨步回堤直至歸去的凄涼意緒,李詞則寫由風住塵香而觸發(fā)的物是人非的深沉痛苦。而這些,才是作家所要表現(xiàn)的,也是最動人的部分,所以叫做“掃處即生”。這好比我們?nèi)タ匆粋多幕劇,到得晚了一點,走進劇場時,一幕很熱鬧的戲剛剛看了一點,就拉幕了,卻不知道下面一幕內(nèi)容如何,等到再看下去,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還是趕上了全劇中最精采的高潮部分。任何作品所能反映的社會人生都只能是某些側(cè)面。抒情詩因為受著篇幅的限制,尤其如此。這種寫法,能夠把省略了的部分當作背景,以反襯正文,從而出人意外地加強了正文的感染力量,所以是可取的。
【作者介紹】
李清照(1084-1155),濟南章丘人,號易安居士。宋代女詞人,婉約詞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稱。早期生活優(yōu)裕,與夫趙明誠共同致力于書畫金石的搜集整理。金兵入據(jù)中原時,流寓南方,境遇孤苦。所作詞,前期多寫其悠閑生活,后期多悲嘆身世,情調(diào)感傷。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徑,語言清麗。論詞強調(diào)協(xié)律,崇尚典雅,提出詞“別是一家”之說,反對以作詩文之法作詞。能詩,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時詠史,情辭慷慨,與其詞風不同。更多宋詞欣賞文章敬請關(guān)注“小學生學習網(wǎng)”的李清照的詞全集欄目。(http://)
李清照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詞》等著作,但久已不傳。現(xiàn)存詩文集為后人所輯《李清照集校注》,有《漱玉詞》1卷,《漱玉集》5卷。代表作有《聲聲慢》、《一剪梅》、《如夢令》、《醉花陰》、《武陵春》、《夏日絕句》等。
【詞牌介紹】
《武陵春》,又作《梅苑》《武林春》,又以賀鑄詞中引用李白《清平調(diào)》詩:“云想衣裳花想容”句,別名《花想容》,雙調(diào)小令,清毛先舒《填詞名解》云:取唐人方干《睦州呂郎中郡中環(huán)溪亭》詩“為是仙才登望處,風光便似武陵春”。其名源出東晉陶潛《桃花源記》所載武陵漁人誤入桃花源的故事,因其文之首所謂“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yè)”語,故名。以毛滂詞為正體,正體雙調(diào)四十八字,上下闋各四句三平韻。李清照詞為其變體,此變體下闋末句添一字,雙調(diào)四十九字,上下闋亦四句三平韻。萬俟詠詞亦為其變體,此變體上下闋除首句外,每句皆添一字,雙調(diào)五十四字,上闋四句三平韻,下闋四句四平韻。
【格律對照】
風住塵香花已盡,
○●○○○●●,
日晚倦梳頭。
●●●○△。
物是人非事事休,
●●○○●●△,
欲語淚先流。
●●●○△。
聞說雙溪春尚好,
○●○○○●●,
也擬泛輕舟。
●●●○△。
只恐雙溪舴艋舟,
●●○○●●△,
載不動、許多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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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體對照】
武陵春·春晚
?住?香花已?,日晚倦梳?。物是人非事事休。欲??先流。
???溪春尚好,也?泛?舟。只恐?溪舴艋舟。?不?、?多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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