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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
大
樹
⑴如果你的生活中周圍沒有偉大的人、高貴的人和有智慧的人怎么辦？請不要變得麻木，不要隨波逐流，不要放棄向生活學(xué)習(xí)的機會。因為至少在你生活的周圍還有樹——特別是大樹，它會教會你許多東西。一棵大樹，那就是人的親人
⑵更早發(fā)現(xiàn)這一點的，是托爾斯泰。他在《戰(zhàn)爭與和平》這部巨著中，有一段保爾康斯基公爵與老橡樹的對話，就體現(xiàn)了樹的生命對人的生命所產(chǎn)生的不可忽視的影響。
⑶再早些，中國歷史上也有人流露過這種意思，嘆息過“樹猶如此，人何以堪”！這證明，樹的生命比人的生命更長久，從“閱世”的意義上看，人是比不過樹的。所以，你若是到十三陵，看到周圍靜立在那里的松柏，尤其是看到那種虎臥龍盤的老柏，會不由得生出某種敬畏和感動——有什么辦法，帝王們?nèi)妓懒�，它們卻依然活著，默默地居高臨下地看著人間的興衰更迭、生死榮辱。在某種意義上，它們就是歷史，它們就是帝王。
⑷我甚至覺得沒有什么哲學(xué)比一棵不朽的千老樹給人的啟示和教益更多。同樣是生命，樹以靜以不言而壽，它讓自己根扎大地并伸出枝葉去擁抱天空，盡得天地風(fēng)云之氣。相比之下，人愚蠢而又淺薄，人一生都在說話，聲嘶力竭，奔走呼號，沒有人肯靜下來想一想，沒有人想到向樹學(xué)習(xí)點什么，在人的心目中，樹是傻瓜。那么在樹的心目中人是什么東西呢？不清楚。能夠清楚的是，樹的存在為人們貢獻了自己的全部，從枝葉到花果根干，卻從未向人們索取過什么。許多家畜供人驅(qū)使食用，但同時也靠人喂養(yǎng)照料；樹卻是用不著人養(yǎng)的，它在大自然中間活得好好的，姿態(tài)優(yōu)美，出神入化。那些絕崖石縫中斜逸而出的美松樹是靠人養(yǎng)活栽種的嗎？誰敢到那種險處去呢？樹甚至連懇求人們不要砍伐它的意思都不曾流露——那是鋸子在尖叫而不是樹在尖叫。
⑸等到大樹被伐倒了，人們看到了它的心——輪，一圈一圈，歲月的波紋蕩漾，生命的記憶永存。這時候，略有悟性和良知的人就全明白了：樹絕不是麻木的，而恰恰是有靈有智的。它雖不語不行，心里面卻比誰都清楚。它與山河大地、飛禽走獸、風(fēng)云雨雪雷電霧的關(guān)系，比人更深入、更和諧。它是處理這些復(fù)雜關(guān)系的大師。
⑹它不靠捕殺誰獵獲誰而生存，但它活得最長久。這可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兒，它連草也不吃，連一只小蟲子的肉也不吃，但它卻能長得最高大、最粗壯、最漂亮。這才是奇跡呢，樹不用吃飯。真正有生命活力的大樹全都已經(jīng)與天地風(fēng)云融為一體了，它與山河共呼吸，取萬物之精氣，反過來又養(yǎng)育萬物；得日月之靈華，結(jié)果又陪襯日月。若是說什么氣功，樹才是真懂氣功的大師。要說什么“天人合一”，人類不過從樹那兒學(xué)了一點皮毛。
⑺我在塔克拉瑪干邊緣的墨玉縣見到過一棵八百的梧桐樹王，那樣干旱的沙漠邊緣，它得有多么大的道行才能活過來呀！何況它不僅活著，而且枝葉繁茂，生機勃勃，它像一個巨人一樣健康地屹立著，襟懷博大，人和梯子在它腳下顯得極其可笑。
⑻它的王者風(fēng)范不是靠什么前呼后擁的聲勢造就的，它靠它的閱歷、它的頑強生命力、它的光輝的生命形態(tài)，使人望之而生敬仰之心、愛慕之情，使人認(rèn)識到偉大、高貴、智慧這些詞語從人類頭腦中產(chǎn)生時的本義。
⑼我還見到過五百高齡的無花果王，這件事我也在《和田行吟》一文中描述過。它占地數(shù)畝，落地的無花果使它周圍散發(fā)著甜膩的腐敗味兒和幽深的清香，它的枝干如同無數(shù)巨蟒糾纏盤繞，四處爬伸。它達到了它這種植物的極致，造就成、編織成一座自己的宮殿。
⑽但是樹和人一樣，同樣有各式各樣的苦難伴隨，除了被砍伐之外，還有各種艱難。在天山南麓溫暖干燥的農(nóng)村，白楊是路邊、渠旁、屋后、田畔常栽的樹，它綠葉颯颯直聳高天�？墒怯幸欢�，南疆奇冷，這些適應(yīng)了溫暖干燥氣候的白楊遭受了打擊。有些已經(jīng)非常粗壯高大的白楊被生生從中間凍出一條裂縫，裂縫一指寬，從樹這邊透過裂縫可以一眼看到那邊的農(nóng)田。
⑾還有一八月北疆下大雨，下著下著，變成了大雪。大雪里飽含水汽，落在仍然枝葉翠綠茂密的樹上，積成很厚、很重的銀冠。第二天陽光一照，十分奇麗壯觀。但是不少樹承受不了了，枝丫被壓得劈開。銀雪、綠葉之下，被劈折后露出的白生生的枝丫的內(nèi)質(zhì)，望過去就像人的白骨被折斷后的模樣，一樣的驚心動魄。樹無聲，可是你完全可以感受到它的疼痛。
⑿一棵樹在漫長的成長過程中，會遇到各種大大小小的災(zāi)難，但它要是都挺過去了，經(jīng)歷了時間的考驗。它就會成為一棵大樹。這樣的大樹會引起人們特殊的敬意。比如在哈密，就有一些幸存下來的百老柳樹。它們的形態(tài)確實不同尋常，一看就知道，是具有特殊生命力和特殊經(jīng)歷的樹。它們身上都有編號掛牌，就像勛章一樣，代表著特殊的榮譽。這些柳樹就是大名鼎鼎的“左公柳”——左宗棠平阿古柏后沿途栽下的柳樹。可是當(dāng)“遍栽楊柳三千里”，能活到今天的，就只有這些了。
⒀你細細端詳這些巨大的柳樹，會從它們每一棵樹的神態(tài)雄姿上，找到左宗棠的神韻。一派大人物風(fēng)范。我當(dāng)時就頗覺疑惑，心想，難道樹也會遺傳栽樹人的風(fēng)貌嗎？要是果然如此，那樹就是通神通靈的生物了。
⒁看來我們對它們了解得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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