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上憶吹簫》李清照宋詞賞析

編輯: 路逍遙 關鍵詞: 全宋詞 來源: 逍遙右腦記憶

【作品介紹】

  《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是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作品。此詞抒寫離愁別苦,作者以曲折含蓄的口吻,表達了女子思念丈夫的深婉細膩的感情。上片從描摹詞中女主人公的舉止神態(tài)寫起,形象地表現(xiàn)了女主人公的復雜心境——想道出離愁,又不忍道出;下片進一步揭示了女主人公的難言痛楚,通過刻畫主人公獨倚樓頭,含情凝眸的神情,極有分量地抒寫了伉儷情深和相思之苦。全詞寫得纏綿悱惻,委婉含蓄,余味無窮。

【原文】

版本一

鳳凰臺上憶吹簫⑴

香冷金猊⑵,被翻紅浪⑶,起來慵自梳頭⑷。任寶奩塵滿⑸,日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⑹,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⑺,也則難留⑻。念武陵人遠⑼,煙鎖秦樓⑽。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⑾,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版本二

鳳凰臺上憶吹簫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人未梳頭。任寶奩閑掩,日上簾鉤。生怕閑愁暗恨,多少事、欲說還休。今年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明朝,者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即難留。念武陵春晚,云鎖重樓。記取樓前綠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更數(shù),幾段新愁。

【注釋】

⑴鳳凰臺上憶吹簫:詞牌名。此調(diào)始見于《晁氏琴趣外篇》。

⑵金猊(ní):獅形銅香爐。

⑶紅浪:紅色被鋪亂攤在床上,有如波浪。

⑷慵:懶。

⑸寶奩(lián):華貴的梳妝鏡匣。

⑹干:關涉。

⑺也則:依舊。

⑻陽關:語出《陽關三疊》。王維《送元二使安西》詩:“渭城朝雨?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懷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后據(jù)此詩譜成《陽關三疊》,為唐宋時的送別之曲。此處泛指離歌。

⑼武陵人遠:沈祖?《宋詞賞析》(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3月版):“武陵”,在宋詞、元曲中有兩個含義:一是指陶淵明《桃花源記》中的漁夫故事;一是指劉義慶《幽明錄》中的劉、阮故事。此處借指愛人去的遠方。韓琦《點絳唇》詞:“武陵凝睇,人遠波空翠。”

⑽煙鎖秦樓:總謂獨居妝樓。秦樓,即鳳臺,相傳春秋時秦穆公女弄玉與其夫蕭史乘鳳飛升之前的住所。馮延巳《南鄉(xiāng)子》詞“煙鎖秦樓無限事。”

⑾眸(móu):指瞳神。《說文》:“目童(瞳)子也。”指眼珠!毒霸廊珪肪矶咭埬径U師語曰:“……人有雙眸,如天之有兩曜,乃一身之至寶,聚五臟之精華。”

【詞牌格律】

[定格]對照詞:《鳳凰臺上憶吹簫·香冷金猊》

平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平仄平平(韻)。

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

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韻)。

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

平仄平平仄仄,平仄仄、仄仄平平(韻)。

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平平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韻)。

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平平(韻),仄平仄仄,平仄仄平平,仄仄平平(韻)。

休休, 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

仄仄平平仄,平仄平平(韻)。

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

平仄平平平仄,平仄仄、平仄平平(韻)。

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

平平仄,平平仄平,仄仄平平(韻)。

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此格為此詞正體。 上片首二句各四字,不用韻,第三句六字,起平韻,第四五句十一字為四字對句上加三字逗。前結(jié)三字一句、四字兩句。下片換頭六字不用韻。第四五句同上片四五句,后結(jié)三字一句、六字一句。

【白話譯文】

  金猊香爐里煙息香冷,床上的錦被翻卷紅浪,起床后懶洋洋不想梳頭。任華貴的鏡匣落滿灰塵,日上三竿高照簾鉤。生怕離別時傷心苦痛,多少心事想傾訴又沒有開口。近來身體日漸消瘦,并不是因為喝酒太多,也不是因為悲秋。

  算了罷,算了罷,這一次離別,即使唱上一萬遍《陽關》離別曲,也難將他挽留。想他如武陵人那樣遠去,我只能幽居妝樓。只有那樓前的流水,會可憐我整天憑欄注目凝眸。在憑欄遠眺的地方,從今而后又添一段新愁。

【創(chuàng)作背景】

  此詞是李清照的早期作品,創(chuàng)作地點在青州。自公元1107年起,李清照與趙明誠屏居鄉(xiāng)里十余年。趙明誠何時重新出來做官,史無明載。據(jù)陳祖美《李清照簡明年表》:“公元1118至1120年(重和元年至宣和二年),這期間趙明誠或有外任,清照獨居青州。是時明誠或有蓄妾之舉。作《點絳唇》《鳳凰臺上憶吹簫》等。”而劉憶萱在《李清照詩詞選注》中認為此詞作于趙明誠赴萊州任職之際,時間約為公元1121年(宣和三年)。

【賞析】

  這首詞是李清照抒寫離愁的名篇之一。下面是中華詩詞學會理事徐培均先生對此詞的賞析要點。

  詞寫離情,卻略去了別時,只是截取了別前和別后兩個橫斷面,加以深入地開掘。開頭一個對句“香冷金猊,被翻紅浪”,便給人冷漠凄清的感覺。金猊,指狻猊(獅子)形銅香爐。“被翻紅浪”,語本柳永《鳳棲梧》:“鴛鴦繡被翻紅浪。”說的是錦被胡亂地攤在床上,在晨曦的映照下,波紋起伏,恍似卷起層層紅色的波浪。金爐香冷,反映了詞人在特定心情下的感受;錦被亂陳,是她無心折疊所致。“起來慵自梳頭”,則全寫人物的情緒和神態(tài)。這三句工煉沉穩(wěn),在舒徐的音節(jié)中寄寓著作者低沉掩抑的情緒。到了“任寶奩塵滿,日上簾鉤”,則又微微振起,恰到好處地反映了詞人情緒流程中的波瀾。然而她內(nèi)心深處的離愁還未顯露,給人的印象只是慵怠或嬌慵。慵者,懶也。爐中香消煙冷,無心再焚,一慵也;床上錦被亂陳,無心折疊,二慵也;髻鬟蓬松,無心梳理,三慵也;寶鏡塵滿,無心拂拭,四慵也;而日上三竿,猶然未覺光陰催人,五慵也。慵而一“任”,則其慵態(tài)已達極點。詞人為何大寫“慵”字,目的仍在寫愁。這個“慵”字是“詞眼”,使讀者從人物的慵態(tài)中感到她內(nèi)心深處有個愁在。

  “生怕離懷別苦”,開始切題,可是緊接著,作者又一筆宕開,“多少事,欲說還休”,萬種愁情,一腔哀怨,本待在丈夫面前盡情傾吐,可是話到嘴邊,又吞咽下去。詞情又多了一層波折,愁苦又加重了一層。

  “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她先從人生的廣義概括致瘦的原因:有人是因“日日花前常病酒”(馮延巳《鵲踏枝》),有人是因“萬里悲秋常作客”(杜甫《登高》),而自己卻是因為傷離惜別這種不足與旁人道的緣由。

  從“悲秋”到“休休”,是大幅度的跳躍。詞人一下子從別前跳到別后,略去話別的纏綿和餞行的傷感,筆法極為精煉。“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陽關》,即《陽關曲》。離歌唱了千千遍,終是難留,惜別之情,躍然紙上。“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把雙方別后相思的感情作了極其精確的概括。武陵人,用劉晨、阮肇典故,借指心愛之人。秦樓,一稱鳳樓、鳳臺。相傳春秋時有個蕭史,善吹簫,作鳳鳴,秦穆公以女弄玉妻之,筑鳳臺以居,一夕吹簫引鳳,夫婦乘鳳而去。李清照化此典,既寫她對丈夫趙明誠的思念,也寫趙明誠對其妝樓的凝望,豐富而又深刻。同時后一個典故,還暗合調(diào)名,照應題意。

  下片后半段用頂真格,使各句之間銜接緊湊,而語言節(jié)奏也相應地加快,感情的激烈程度也隨之增強,使詞中所寫的“離懷別苦”達到了高潮。“惟有樓前流水”句中的“樓前”,是銜接上句的“秦樓”,“凝眸處”是緊接上句的“凝眸”。把它們連起來吟誦,便有一種自然的旋律推動吟誦的速度,而哀音促節(jié)便在不知不覺中搏動人們的心弦。古代寫倚樓懷人的不乏佳作,卻沒有如李清照寫得這樣癡情的。她心中的“武陵人”越去越遠了,人影消失在迷蒙的霧靄之中,她一個人被留在“秦樓”,呆呆地倚樓凝望。她那盼望的心情,無可與語;她那凝望的眼神,無人理解。唯有樓前流水,映出她終日倚樓的身影,印下她鐘情凝望的眼神。詞筆至此,主題似已完成了,而結(jié)尾三句又使情思蕩漾無邊,留有不盡意味。自從得知趙明誠出游的消息,她就產(chǎn)生了“新愁”,此為一段;明誠走后,洞房空設,佳人獨坐,此又是“新愁”一段。從今而后,山高路遠,枉自凝眸,其愁將與日俱增,愈發(fā)無從排遣了。

  這首詞寫離愁,步步深人,層次井然。前片用“慵”來點染,用“瘦”來形容;后片用“念”來深化,用“癡”來烘托,由物到人,由表及里,層層開掘,揭示到人物靈魂的深處。而后片的“新愁”與前片的“新瘦”遙相激射,也十分準確地表現(xiàn)了“離懷別苦”的有增無已。在結(jié)構(gòu)上,特別要注意“任寶簾塵滿”中的“任”字,“念武陵人遠”中的“念”字。這是兩個去聲領格字,承上啟下,在詞中起著關鍵性的轉(zhuǎn)捩作用。從語言上看,除了后片用了兩個典故外,基本上是從生活語言中提煉出來的,自然中節(jié),一片宮商,富有凄婉哀怨的音樂色彩。前人所謂“以淺俗之語,發(fā)清新之思”(鄒?謨《遠志齋詞衷》),信不虛也!

名家點評

 

明楊慎批點本《草堂詩馀》卷四:“欲說還休”與“怕傷郎、又還休道”同意。端的為著甚的?(評“新來瘦”以下三句)

明茅映《詞的》卷四:出自然,無一字不佳。

明李攀龍《草堂詩馀雋》卷二:(眉批)非病酒,不悲秋,都為苦別瘦。又:水無情于人,人卻有情于水。(評語)寫出一腔臨別心神。而新瘦新愁,真如秦女樓頭,聲聲有和鳴之奏。

明沈際飛《草堂詩馀正集》卷三:懶說出,妙。瘦為甚的,尤妙。“千萬遍”,痛甚。轉(zhuǎn)轉(zhuǎn)折折,忤合萬狀。清風朗月,陡化為楚雨巫云;阿閣洞房,立變成離亭別墅。至文也。

明李廷機《草堂詩馀評林》卷三:宛轉(zhuǎn)見離情別意,思致巧成。

明陸云龍《詞菁》卷二:滿楮情至語,豈是口頭禪。

明徐士俊《古今詞統(tǒng)》卷十二:亦是林下風,亦是閨中秀。

明竹溪主人《風韻情詞》卷五:雨洗梨花,淚痕有在;風吹柳絮,愁思成團。易安此詞頗似之。

清鄒?謨《倚聲初集》卷十六:清照原闋,獨此作有元曲意。阮亭(王士禎)此和不但與古人合縫無痕,殆戛戛上之。清照而在,當悲暮年頹唐矣。

清王又華《古今詞論》節(jié)錄《〈?天詞〉序》:張祖望曰“詞雖小道,第一要辨雅俗。結(jié)構(gòu)天成,而中有艷語、雋語、奇語、豪語、苦語、癡語、沒要緊語,如巧匠運斤,毫無痕跡,方為妙手。”古詞中如……“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癡語也……此類甚多,略拈出一二……”

清陳世?(陳廷焯)《云韶集》卷十:此種筆墨,不減耆卿、叔原,而清俊疏朗過之。“新來瘦”三語,婉轉(zhuǎn)曲折,煞是妙絕。筆致絕佳,馀韻尤勝。

劉乃昌:……柳永寫離情,細密有馀,蘊藉不足。李清照吸收了柳詞精微細密之長,而以典重之筆出之。如柳永《鳳棲梧》中:“酒力漸濃春思蕩,鴛鴦繡被翻紅浪”,雖刻畫工致,但失之輕。豪钋逭瞻“被翻紅浪”化用入詞,與“香冷金猊”相配合,不僅筆力工,含蘊厚,且詞格變得蘊藉典重。詞的沉摯、曲折、典重,容易導向密麗晦暗,李清照這首詞卻又以語言平易、意脈貫串見長。所用幾個典故,既貼切自然,又如鹽溶于水,渾化不澀,以此又具有疏暢的特點……(《李清照詞鑒賞》,齊魯書社1986年4月出版)

王延梯、聶在富:情真意切是這首詞藝術上取得成功的基礎。詞人現(xiàn)身說法,直抒實感,故詞中妙語實為感情的自然流露、渾然大成,是“天真之詞”,非“人工之詞”。以離別為苦本是人之常情,而李清照夫婦恩愛至深,又多次分離,這就使她對離別之苦有更深的體會。寫這首詞時詞人已識盡了離愁的滋味,她不是“為賦新詞強說愁”。憑過去的經(jīng)驗,她想像得出空閨獨守的寂苦,以致使她以“惜別”到“生怕”離別。過去分別雖然也愁,但她往往是不甘寂寞,或泛舟以遣愁,或借酒以澆愁,而今卻是事不想做,話不愿說,只是沉默不語。感情沉靜得多了,也復雜得多了,作品也就格外含蓄曲折。(《百家唐宋詞新話》,四川文藝出版社1989年5月出版)

蔡厚示:這首詞……處處都流露出她對丈夫的一片真情。調(diào)子雖然嫌低沉一點,但還是能使讀者體會到她對生活的熱愛和對幸福的向往。在當時理學家大力倡導封建禮教和漠視婦女地位的宋代,李清照敢于如此直率地表達自己的感情和欲望,不能不說是有點兒反抗性格。……李清照以“閨闈文筆自記”(余正燮語)其深層的精神意識活動,又如此密致、大膽,自遠非其他男性詞人所能及。(《李清照作品賞析集》,巴蜀書社1992年9月出版)

陳祖美:這首詞有更加豐富細膩的情愫,這種情愫往往是一個身閉閨闈的女子特有的,沒有直接生活感受的作家很難寫出這種情深意綿的作品。(《讀李清照作品心解》,載《文學評論》1982年第4期)

【作者介紹】

  李清照(1084年3月13日—1155年5月12日),號易安居士,漢族,齊州章丘(今山東章丘)人。宋代(兩宋之交)女詞人,婉約詞派代表,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稱。

  李清照出生于書香門第,早期生活優(yōu)裕,其父李格非藏書甚富,她小時候就在良好的家庭環(huán)境中打下文學基礎。出嫁后與夫趙明誠共同致力于書畫金石的搜集整理。金兵入據(jù)中原時,流寓南方,境遇孤苦。所作詞,前期多寫其悠閑生活,后期多悲嘆身世,情調(diào)感傷。形式上善用白描手法,自辟途徑,語言清麗。論詞強調(diào)協(xié)律,崇尚典雅,提出詞“別是一家”之說,反對以作詩文之法作詞。能詩,留存不多,部分篇章感時詠史,情辭慷慨,與其詞風不同。

  有《易安居士文集》《易安詞》,已散佚。后人有《漱玉詞》輯本。今有《李清照集校注》。更多古詩詞賞析內(nèi)容請關注“小學生學習網(wǎng)”


本文來自:逍遙右腦記憶 http://yy-art.cn/shici/quansongci/1277751.html

相關閱讀:李處全的詞集
《全宋詞》之晁補之的詞集
《齊天樂》周邦彥詞作鑒賞
梁明夫的詞集
吳淑姬的詞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