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今天的教育體制,基本上是以應試為軸心的。學生上學是為了拿文憑,教師教書是為了讓學生考高分。然而考試這個東西是趨同的而不是求異的,它與因材施教的路子是相反的。考試就要閱卷判分,而閱卷要公平合理,就必須有標準答案,標準答案這種東西也正是與因材施教背道而馳的。像前面說的,弟子問仁,孔子對這個人說這樣,對那個人說那樣,這明明是因材施教的典范,但若拿到今天的課堂,孔子非下崗不可。不用等到校長找他談話,學生就急了:“您一會兒這么說,一會兒那么說,考試讓我們怎么答呀!”我想孔子果真遇到我們這種體制,恐怕也只好“克己復禮”,背誦標準答案了。孔子當年的回答之所以能夠因人而異,關鍵是“沒有考試”,他的回答不是為了應試,而是為了切實提高學生的素質(zhì)。所以我常說,孔子的教育,其實比我們現(xiàn)在的教育離素質(zhì)教育更近一些。我們的教育從出發(fā)點開始,走的就是另一股道,它更像科舉。科舉教育也是應試教育,這種教育的目標是“金榜題名”,而不是培養(yǎng)人的好品德和真本領。中國歷史上最著名的文學家、科學家、發(fā)明家,幾乎沒有一個是狀元,有些連舉人都當不上,這很說明問題。其實正是因為這些人絕了金榜題名的望,信馬由韁地發(fā)展自己的愛好,也就是自己對自己實行了“因材施教”,才取得了真正的成功!都t樓夢》里的賈寶玉就是這類人,他很鄙視科舉,而作者已經(jīng)告訴了我們,賈寶玉的文采高于那些文人。賈寶玉的行為在當時是離經(jīng)叛道的,能理解他的,只有林黛玉。可見,曹雪芹對素質(zhì)教育和因材施教的理解,比今日許多應試主義者高明許多。然而賈寶玉沒有就業(yè)之憂,而我們今天的孩子,不參加考試是不行的。雖然積極應試并不等于其人就是應試主義者,但畢竟應試是磨損個性的一種活動,所以,因材施教在今天反而比古時候更加困難,今天如果一位教師決心對學生因材施教,一位家長決心對自己的孩子因材施教,他就必須有點兒開頂風船的精神,而且要準備付出一點兒代價。你想做賈寶玉,不一定會遇到林黛玉那樣的知音,我們周圍還是薛寶釵那種適應體制、順水推舟的乖巧者更多一些。
因材施教還有好多具體困難。
在我們的教育教學條件下,學校因材施教是很難落實的,基本上停留在口頭宣示,或者寫文章的時候當標簽用。不過這位網(wǎng)友太悲觀了,其實即使在現(xiàn)有條件下,教師在因材施教方面也是完全可以有所作為的,這個問題我們后面要詳細說。
有人也許會說:因材施教,看來學校是指望不上了,家長能不能發(fā)揮主體性,把這件事接過來?這個思路是很值得注意的。隨著家長整體素質(zhì)的不斷提高,又出現(xiàn)了不少“全職母親”,這個問題就越來越突出了。愚以為,家長在因材施教方面所起的作用,完全可能不小于學校,甚至可能超過學校,但是這需要三個前提,第一個是不要盲目跟著學校的指揮棒跑,無休止地追求高分數(shù),第二個是家長要有一定辨才和因材施教的知識(這是本書的主要內(nèi)容),第三個是要有點兒時間(不需要太多)。有了這樣幾個條件,家庭因材施教就是可能的。目前有些家長已經(jīng)提出了“在家上學”的口號,其中有些人就是想躲避學校教育的一刀切,對自己的孩子因材施教。這對學校教育也是一種警醒:如果再不改革,就會有越來越多的家長拒絕把孩子送進學校了。
關于因材施教的困難,上面說的都是客觀原因,其實主觀原因也是很重要的。如果認為解決了上面所說的客觀困難,教師和家長就能對孩子因材施教了,那也是不符合實際的。我這樣說,有以下證據(jù):你去觀察教師,當他進行一對一的學生輔導時,能因材施教嗎?你再看家長,當孩子假期不上學的時候,他能夠做到因材施教嗎?很多家長臨到孩子考大學的時候,連報考什么專業(yè)都茫然,可見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孩子究竟是個什么材料。能不能因材施教,確實還有一個教師和家長本人的素質(zhì)問題。我說過,因材施教既是一門藝術(shù),又是一門技術(shù),沒有一定的專業(yè)知識不行。
再有,崇尚所謂完美主義,也是妨礙因材施教的一個重要主觀原因。很多教師和家長張口閉口追求完美,好像這是多大的優(yōu)點似的,其實他并不知道到底什么是完美。我們聽聽一位禪宗大師是如何談論完美的吧。
鈴木俊隆是日本一位禪宗大師。他說:
純潔不是意味著使一些東西變得完美或盡量使一些不干凈的東西干凈,純潔意味著使事物保持它的本來面目。當一些事物被附加上某些東西,那么,它就是不干凈的,當一些事物變成二元的,那也就是不干凈的。①
……當你刻意地努力去達到某種目的時就會產(chǎn)生一些多余的特性,同時還會出現(xiàn)一些多余的東西。②
作為教育者,恐怕很難接受這樣的看法,因為教育這件事幾乎是專門改變?nèi)说。若要保持孩子的本來面目,何必上學?另外,難道壞人、罪犯也要讓他們保持本來面目嗎?如此說來,手銬腳鐐都屬于不干凈的事物了。然而如果這樣批判禪學,那也未免太膚淺了。鈴木的話確有深意,應該細細體味。
如果認真觀察周圍的人(包括學生),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他們多數(shù)其實已經(jīng)做或者正在做著很多不符合自己本性的事情,他們幻想把自己變成某種樣子,那其實是做不到的。他們在追求所謂的完美,而這個完美的標準從何而來,他們沒有認真想過。其實他們所謂的完美不過是上級的要求或者大家人云亦云的某些說法而已。也就是說,他不加分析地把別人的期望當成了自己完美的標準。這種所謂的完美自然不可能符合他們的本性,于是,他們就每天筋疲力盡地做大批“多余”的事情,給自己硬貼上一些多余的標簽,苦不堪言。比如我是個內(nèi)向的人,我偏要迫使自己伶牙俐齒,我認為這樣才算完美;比如我是個能力一般的人,我偏立志爭創(chuàng)一流,智力不夠拼體力,終于弄出一身。槐热缥沂莻張揚的人,為了完美,又竭力玩深沉、假謙虛,搞得渾身難受;比如我喜歡獨處,但為了搞好與同事的關系,硬和別人沒話找話說,結(jié)果大家都不舒服,等等。這樣追求完美,收獲的肯定是焦慮。
在這個意義上,鈴木大師的意見是對的。完美不是別的,完美就是保持你的自我。語曰: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我們也可以說,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完美,你有你的完美,我有我的完美,這才比較合理。有些人,旁人看他很完美,他自己卻覺得生活是殘缺的;另一些人,你覺得他怎么可以這樣過日子,他卻感覺活得好極了。完美有某些客觀的含義,但它在一定程度上說也是一種主觀感受。當然,為了生存,每個人都必須作出一些讓步甚至犧牲,不能那么任性,不能絕對地堅持自我,但是這種讓步有個限度,以不傷害自我的核心本色為原則。我可以在某種場合演戲,但不能一直演下去,我應該在多數(shù)情況下表現(xiàn)出真實的自我,否則就要面臨精神危機。我觀察很多教師的心理問題都是這樣造成的。下了戲臺堅持穿著戲裝,那就活得太累了。
然而這里有一個關鍵:你必須搞清自己基本上是一個什么人,否則談不到堅持自我,也沒法分清自己何時是在演戲。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真正了解自己的人就是幸福的,就是完美的。但人要真正了解自己很困難,因為我們中華文化自古以來主要不是引導人們了解自我,而是側(cè)重讓你了解他人(長輩和上司)對你的要求,讓你很容易把這種期望當成自己的目標,做不到就責備自己。所以有大批大批的人一直到生命的盡頭也沒活明白,十分可悲。了解自我、看清自己,不擴大、不縮小、不變形、不扭曲,這件事太重要了,是人生的基本功。
這就可見,且不說要對孩子因材施教,促使其走向成功,單是為了能讓孩子幸福地生活,也得先有正確的完美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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