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桶騎士
[奧地利]卡夫卡
煤用完了，煤桶空空，煤鏟閑著，爐子呼吸著冷氣，房間鼓滿了寒風(fēng)，窗前樹木在嚴(yán)霜中發(fā)僵，天空成了抵擋想向它呼救的人的銀盾。我得弄些煤來，我不能干挨凍呀；我背后是冷冷冰冰的的爐子，我前面是鐵石心腸的天空，因此我必須在兩者之間趕緊騎行出去，向居中的煤店老板去求助。可是那老板對我的平平常常的請求麻木不仁，我必須一五一十地向他證實我連一粒煤屑都沒有了，因為他對我簡直就是天上的太陽。我得像乞丐那樣，餓得只剩最后一口痰，眼看就要倒斃在人家的門檻上，主人家的廚娘這才決定把最后的咖啡渣滓倒給我；同樣，賣煤的將怒氣沖沖，但想到“你不要殺人”的訓(xùn)誡，乃將滿滿一鐵鍬煤鏟進(jìn)我的煤桶里。
我照這個辦法出去一定能解決問題，于是我騎著煤桶前往。我騎在桶上，手抓住上面的桶架把，那是最簡單的玩具，我艱難地隨桶滾下臺階，但到了下面我的桶兒卻往上升起，妙哉，妙哉，那些卑屈地躺臥在地的駱駝們，在牽引人的鞭子恐嚇下站起來的時候，也沒有這樣莊嚴(yán)。我以不快不慢的速度穿過凍硬的街巷，我常常被馱到二層樓那么高，從未下降到屋門那么低。結(jié)果我以超乎尋常的高度飄到煤老板的拱形地窯的門前，只見他在很深的地窯下面，蹲在他的小桌旁寫字；他嫌太熱，便讓窯門洞開著。
“煤老板！”我用凍僵了的、被呼出的寒氣蒙住的悶聲喊道，“煤老板，請給我點煤吧，我的煤桶已經(jīng)空得可以騎著它走了。幫個忙吧。等我一有錢，就全付清的�！�
老板用手掩住耳朵�！拔覜]有聽錯吧？”他扭過頭去問他正坐在爐臺邊打毛衣的妻子道，“我沒聽錯吧？有一位顧客。”
“我什么也沒有聽見�！逼拮诱f，她平靜地呼吸著，手上織針不停，背朝爐子，舒舒服服地烤著火。
“哦，對的，”我喊道，“是我呀，一個老顧客，一向是不拖欠的，只是目前一時沒有辦法。”
“夫人，”老板說，“我的確沒有聽錯，是有一個人，我的耳朵不會那樣不頂用的，那是一個老顧客，一個很老很老的顧客，他懂得說什么話才能使我這樣感動�！�
“你怎么了，丈夫？”妻子說，她略停片刻，把針線壓在胸口，“沒——沒有人啊，街道是空的，我們所有的顧客都供應(yīng)過了；我們可以打烊歇幾天了。”
“可是我正坐在這兒的煤桶上呀，”我喊道，因寒氣流出的沒有感情的眼淚模糊了我的雙眼，“請您朝上面看一眼吧，您馬上就會發(fā)現(xiàn)我的，我請求給我一滿鍬，如果您能給我兩鐵鍬，那我會無比高興的。確實，所有其他的顧客都供應(yīng)過了。唉，假如我能聽到桶里的煤塊劈啪作響該有多好呀！”卡夫卡《煤桶騎士》閱讀答案
“我來了�！崩习逭f，但當(dāng)他正要邁開短腳爬上地窯臺階時，他的妻子已到了他身邊，緊緊攥住他的臂膊說：“你待著吧。要是你執(zhí)意要去，那就由我上去。想想你今天夜里的那個咳嗽樣兒吧。為了一樁買賣，何況那只是一樁想象中的買賣，你就不顧老婆、孩子，犧牲你的肺不成，我去。”
“那你把我們庫里所存的各種各樣的煤一一告訴他，我在底下向你喊價錢。”
“好�！逼拮诱f，隨即走出地窯到街邊。她當(dāng)然一眼就見到我�！懊旱昀习迥铮蔽液暗�，“你好啊，只要一鐵鍬，就鏟在這煤桶里，我自己把它拿回家去，一鍬最次的就行。錢我當(dāng)然會完全照付的，但不是馬上，不是馬上�！薄安皇邱R上”這幾個字多么像鐘聲，它和附近教堂頂發(fā)出的悅耳的晚鐘的響聲混雜在一起！
“他要什么呀？”老板喊道。
“沒有什么，”妻子回答說，“這里什么事也沒有呀。我沒有見到什么，只聽見鐘敲了六下，我們打烊吧。天氣冷得要命，看來我們明天還要忙乎一陣呢�！�
她什么也沒有看見，什么也沒有聽見；但她解下圍裙，用它竭力要把我扇走。可惜她成功了。我的煤桶具有一匹良駒的所有優(yōu)點，抵抗力它卻沒有；它太輕了，一件婦女的圍裙將它一扇，它的兩條腳就飄離地面。
“你這個狠心腸的女人，”我還是大聲地回答她，這時她半輕蔑、半滿足地?fù)]動著手臂，又去做她的生意，“你這兇狠的女人，我只向你討一鍬最次的煤，你也不給�！闭f著，我登上了冰山地帶，方向不辨，永不復(fù)返。
19．文章第二段說“我照這個辦法出去一定能解決問題”，“這個辦法”具體指什么，文章開篇寫“我”的這個想法有何妙處，請結(jié)合全文加以賞析。（6分）
20．試就文中“老板娘”這一人物形象做簡要分析。（4分）卡夫卡《煤桶騎士》閱讀答案
21．分析文中如下兩個句子：
（1）文中倒數(shù)第二段有“可惜她成功了”一句，作者為什么用“可惜”一詞，表達(dá)效果如何？試簡要分析。（2分）
（2）文章結(jié)尾說“說著，我登上了冰山地帶，方向不辨，永不復(fù)返”一句意味深長，請簡要分析。（2分）
22．意大利著名作家安貝托·艾柯說：“當(dāng)我們踏進(jìn)小說林的時候，……我們必須準(zhǔn)備好接受例如狼會說話的事實�！闭埥Y(jié)合這篇文章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手法及效果，談?wù)勀銓@句話的理解。（4分）
參考答案：
19、“這個辦法”指“我”準(zhǔn)備像乞丐那樣，向煤老板證實自己連一粒煤屑都沒有了，行將凍死，以求得施舍。（2分）這樣寫的好處：①通過細(xì)膩的心理描寫反映“我”的艱難處境與內(nèi)心世界，并引出下文“我”的一系列行動；（2分）②以煤老板可能想到“你不要殺人”的訓(xùn)誡而予以施舍，與寧可殺人也不予施舍的結(jié)尾形成鮮明對比，以突出主題。（2分）
20、（4分）文中老板娘是一個生活富足，擁有一定資產(chǎn)的極端自私、勢利、冷酷的私營主形象；她自私，一心惦記自己的生意，家人的健康與幸福；她勢利，對不能“馬上”支付煤款的老顧客視而不見；她冷酷，對行將凍死的乞者毫不同情，非但不予施舍，還試圖用圍裙將他扇走，得逞后又現(xiàn)出輕蔑與滿足。
21（1）“可惜”一詞，寫老板娘竭力一扇，本以表示輕蔑與厭棄，不意竟使煤桶騎士飄離地面，出人意料。與“成功”搭配，看似有悖常理，卻更顯煤桶之輕，極具諷刺意味。（2分）
（2）這里的“冰山地帶”是一種冷酷的象征，揭示了那個社會冷酷的本質(zhì)，它使無數(shù)窮人陷于無助與絕望的境地，以此深化了主題。（2分）
22．這篇小說運(yùn)用了對比、象征、夸張等一系列表現(xiàn)手法，（2分）特別是“我”騎著煤桶去討煤這一情節(jié)的安排，看似虛假荒誕，卻反映了生活的真實�？胀笆菂T乏、冀求著象征，正是在藝術(shù)的空桶的飛翔中，我們見識了生活的沉重，將生活的沉重用文學(xué)的輕逸來表現(xiàn)，是以“輕”表達(dá)本質(zhì)的“重”，表面的不真實寫出了文學(xué)的真實，（2分）這也是作為西方表現(xiàn)主義小說的杰出代表卡夫卡慣用的技法，所以，如安貝托、艾柯所言：“當(dāng)我們踏進(jìn)小說林的時候，……我們必須準(zhǔn)備好接受例如狼會說話的事實�！笨ǚ蚩ā睹和膀T士》閱讀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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