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明
我的家鄉(xiāng)是一個十足的水鄉(xiāng)。人口驟然增長的代，祖輩們在浩淼的洞庭湖邊上，利用秋冬季節(jié)湖水干涸的時候，手挖肩挑，人背牛拉，用泥土筑堤，圍起了一個個人畜居住的人工圍子。至今家鄉(xiāng)的鄉(xiāng)鎮(zhèn)還一直沿用過去的“圍”字命名，什么洞庭圍鄉(xiāng)、湖濱圍鎮(zhèn)、臨河圍鄉(xiāng)等等。圍堤筑起來之后，春夏季節(jié)，洞庭湖水就洶涌而至，水漲多高，圍堤便要修多高。記得，我離開家鄉(xiāng)的1982，水鄉(xiāng)的堤壩已臨河床筑到三十八米多高了。站在高高的河堤上俯瞰垸內(nèi)，人們仿佛在一個巨大的木盆底下生存。人如蟻牛如蠅，一切渺小而忙碌。月光下的水鄉(xiāng)波光粼粼，風(fēng)動影斜，一切靜謐而幽遠(yuǎn)。
臨水而建的家鄉(xiāng)過去總是十九澇，不得安生。汛期一至，渾黃的湖水便會將牛羊成群、柳枝吐蕊、草木茵茵的湖床抬高許多，人工圍起來的垸子像極了一個個在洪水中顫栗的盆罐。一旦垸潰，整個家鄉(xiāng)便會一片黃湯，樹枝瓜藤，木柜門板，還有用茅草和樹木結(jié)成的整個屋頂……都會隨風(fēng)浪吹送至殘剩的垸堤邊，極目蒼涼。
——或許是為了傳承，抑或也是想告訴后人：你來自哪里，將要去向何方？于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的鄉(xiāng)親們，每有嬰兒出生，總是會將小孩的胞衣置于一個陶罐之中，深埋在房屋邊一棵高大的樹木底下。小孩滿月之后，大多數(shù)孩子的父親便會把小孩的生辰八字工工整整地雕刻于裝衣物的木柜壁上。如此這般，于水鄉(xiāng)的人們來說，故鄉(xiāng)就是他（她）埋胞衣罐子的地方，而自己的歷史便是那個刻著自己生辰八字的木柜。即使被洪水沖走，經(jīng)泥水泡過，太陽曬過，洗一洗，擦一擦，仍可以認(rèn)出木板上的文字。
洞庭湖水兇漲的時候，垸堤內(nèi)房前屋后的河汊、水塘的積水也跟著上漲。夜幕降臨，渾黃色月光下的水鄉(xiāng)到處凄惶一片，房屋和樹木的倒影在水中時隱時現(xiàn)，被驚飛的長嘴魚鷹的叫聲在水波的回應(yīng)下，悠長而凄厲……這時，出來游玩的小孩若受到驚嚇，睡到半夜往往會發(fā)低燒、說胡話，甚至夢游。老人們便會說，孩子的魂魄在外游蕩，遇見了水鬼在追趕……要趕緊“收嚇”，將孩子在外面游蕩的魂魄喊回來（也叫“喊魂”）。這時孩子的母親大都會按照祖輩遺傳下來的方法：找到小孩受驚嚇的地方，點上幾根香燭，跪在香燭前將小孩的生辰月、病癥等一一稟告，然后虔誠地喊：“寶寶哎，回來哦——寶寶哎，回來哦——”這時，坐在小孩睡床邊的家人，便會回應(yīng)：“回來噠——回來噠。”
寂寥的夜空下，一個母親的喊聲，往往引來好幾個母親在喊：“寶寶哎，回來哦——寶寶哎，回來哦——”母親呼喚孩兒的聲音在孤星殘月的夜晚，經(jīng)水波的回應(yīng)，由小變大，由近而遠(yuǎn)——聲音凄厲而驚悚。
似乎直到我長大之后，才漸漸地明白和理解，為何故鄉(xiāng)的人們愛唱花鼓戲，又總是選擇一些有悲苦劇情的曲目，然后將唱詞變換成一種長長的哭腔，拉得很長很長……也許那是他們對長期遭受苦難的一種傾訴和宣泄咧！
如今的家鄉(xiāng)，垸堤加固了，汛期也少了，就連過去通往城鎮(zhèn)的水路也都由政府花巨資建成了四通八達(dá)的鋼筋水泥大橋。雖久住都市，但只要回到水鄉(xiāng)，遙望著自己“埋胞衣罐子”的地方，開啟著早已油漆斑駁，吱呀作響的木柜，我仿佛一下子明白——
月色依舊，水鄉(xiāng)已然換了人間。
10.文中“人工圍起來的垸子像極了一個個在洪水中顫栗的盆罐”這句話用了什么修辭手法？突出了垸子什么樣的情形？反映了那時人們怎樣的生活？（6分）
11.聯(lián)系相關(guān)語境，說說下面句中加點的詞語能不能刪去，為什么？（5分）
于是，早有心理準(zhǔn)備的鄉(xiāng)親們，每有嬰兒出生，總是會將小孩的胞衣置于一個陶罐之中，深埋在房屋邊一棵高大的樹木底下。
12. “寶寶哎，回來哦——寶寶哎，回來哦——”你能聽出母親的呼喚聲有什么特點?讀了這些呼喚聲之后你心里有什么感受?(6分)
13.有人說本文大量描寫了以前的水鄉(xiāng)的艱苦生活，這與最后一段的“月色依舊，水鄉(xiāng)已然換了人間”不相符合，對此你是如何認(rèn)為的？請簡述理由。（6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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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分）這句話采用了比喻的修辭手法，作者把人工圍起來的垸子比作一個個在洪水中顫栗的盆罐；（2分）生動形象地突出了垸子在洪水中顛簸流離的情形，突出了垸子在洪水中朝不保夕的境況；（2分）反映了那時人們生活的困苦。（2分）
11．（5分）不能刪。“早”一詞突出了家鄉(xiāng)水患經(jīng)常發(fā)生，人們也經(jīng)常背井離鄉(xiāng)、痛失親人，這在鄉(xiāng)親們心中已平常無奇了。（3分） “總是”一詞突出了人們的這種行為成了一種必然，早已是約定俗稱的了。（2分）
12．（6分）呼喚的聲音凄厲而驚悚。（2分）讀了這些呼喚聲之后既感受到了母親的偉大和一片愛子深情；又深深感受到家鄉(xiāng)人們生活的困苦，生出了深深的同情和憐憫之情。（4分）
13．（6分）是相符的。因為作者這里運用對比手法，寫家鄉(xiāng)前后兩種不同的生活境遇、不同的生活條件，（3分）突出了作者對社會變遷的感慨，突出了作者對現(xiàn)在政府為民著想、為民辦實事的感激，也表達(dá)了作者因家鄉(xiāng)變化之大而產(chǎn)生的自豪之情。（3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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