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山山
他是丈夫和她的老朋友。
在眾多的朋友里,他是最熱心幫助他們,并不求回報的一個。
他極重感情,然而,他的感情生活卻十分不幸。他沒有姐妹,母親也早已故去,這使他的生活在缺少女性的溫情和撫愛下,顯露出一種十分明顯的窘迫。
在又一次失戀后,他來到她家。她靜靜地織著毛衣,聽他講著。他忽然苦笑著舉起雙肘說,你瞧,我毛衣破成這樣了,她也不肯替我織。你知道我這個人,感情上總希望別人更多的給予。我孤獨得太久了。
她心中生出無限憐憫。后來他走了,胳膊肘毛衣磨破的地方露出紅運動衣的顏色,十分刺眼。
晚上,她對丈夫說起,丈夫也嘆氣。于是她說,我給他織一件毛衣吧!
丈夫沉吟半晌,說,以后吧。
她便不再提。
終于有一天,他結(jié)婚了。她和丈夫由衷地為他高興。
然而,他們又離異了。這一回他徹底絕望了,說:看來我只能過單身生活了。他沒有說那女孩子一個不是。
他依舊穿著那件舊毛衣,兩只破袖子被拆掉后補織了一段不倫不類的顏色。
這是她留給我的唯一紀念。他苦笑著。
她決意要為他織一件毛衣。
丈夫說:這家伙對色彩挑剔得很,你得先問問。
她就去問他。他呆呆地怔了好一會兒,才說,你,給我織毛衣?
怎么啦?
她盡量把口氣放平淡:不相信我的手藝?
不不不。他笑了,我哪能挑剔你的手藝。我只是……其實也沒什么。
那就告訴我你最喜歡什么顏色。
他認認真真地想了很久,說,象牙色。
她見商店就進去問,但得到的回答總是:沒有。
這樣一耽擱,三個月過去了。
后來托人買到了,那是一種似淡黃又似淺灰的顏色,透出幾絲溫馨。
她設(shè)計了幾種樣式,去問丈夫,丈夫應(yīng)著,隨便指了個花樣。
不知怎的,她把已經(jīng)繞成團的線又塞進了箱子,重新買線給丈夫織了一件,盡管丈夫早已有了好幾件。
這樣一耽擱,三個月又過去了。
到了秋天。她覺得他已經(jīng)很久沒來了。她想織好毛衣后再和丈夫一起去看他。
起了頭,但進展很慢。并且丈夫晚上在家時,她會自然而然將“象牙色”放下,拿起別的毛線活兒。那時她已有了身孕。
孩子一出生,她和丈夫都忙得不可開交,織到一半的毛衣當(dāng)然又放下了。光陰似箭,孩子已經(jīng)蹣跚學(xué)步了,不知從哪里扯出一團線來,越拉越長,帶出了那件織了一半的象牙色毛衣。
她頓生歉疚。趕緊拿出來織,又向朋友打聽他的近況。朋友說,他早于幾個月前申請調(diào)到甘肅敦煌去了。
她驚愕他的不辭而別。
這家伙,是不是誤會了你給他織毛衣?
丈夫半開玩笑地說。
于是她和丈夫很久不再談到他。
突然有一天,他死了。在他留下的遺物中,有一封寫給她和丈夫的信。其中有一段是專門寫給她的——我知道你一定早已將毛衣織好,可我不愿來拿,每次見到你,我最怕的就是你告訴我:毛衣織好了,拿去吧!
為了這個,我索性不再來,也為了這個,我才不辭而別。自從你對我說,你要為我織一件毛衣,我就一直感到一種溫情縈繞在心頭。我總是想,在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有人在為我織毛衣。我不愿讓這溫暖的感覺中斷。我最需要的不是毛衣……
她和丈夫趕去參加他的葬禮,帶著那件不再能溫暖他的象牙色毛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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