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
駝
父親自從那次來給我送梨后，便不再來小城。
我理解父親。“送梨事件”讓他心里蒙塵太厚。我多次以善意的謊言來溫暖他受創(chuàng)的心，都不見效。我想，父親不會再喜歡這座小城了。
就像預料中的那樣，父親在一個冬天的早晨，敲響了我家的門。
父親說，你出個面吧，去給你二姑說說，現(xiàn)在她連我的面子都不給了，只想聽你一句話。
父親顯然是生氣了。父親的意思，他要包下二姑的那片梨園。二姑前些嫁到蒼溪縣城對面的那座山上，家里種植了幾十畝梨。二姑全家都像父親經(jīng)營自己那片梨園一樣經(jīng)營他們的梨園。
二姑顯然不會輕易答應父親。
父親說，算我白疼她了。
父親說，你不答應，我就到廟里去住！父親知道，我是個好面子的人。我只好答應，幫他辦，而且一定辦好。父親才滿意地笑了。
父親一下子精神起來，他把在外務工的表哥表嫂叫了回來，把老家的幾個壯勞力叫了回來，便開始侍弄那片梨園。父親以每天高出他們幾個在外務工的工資十元的價格，給他們付錢，大家自然十分開心，也十分賣力。
父親侍弄梨園的手藝，我不會擔心。但父親接下來又要將二姑的樓房租下來，二姑和我都不答應。父親便又使出他的殺手锏。我和二姑無語。我知道，二姑一般不會太讓父親為難，她從小就由父親帶著，小學、中學、出嫁，基本都由父親操心，幾個姊妹中，父親也最疼愛二姑。父親說，你要為難，我到城里給你們租一套房子住。房租，我出！二姑妥協(xié)了，她留足了自己住的房間，其余的，就留給了父親折騰。折騰，是二姑說的。二姑的原話是，讓哥折騰去吧，都六十幾歲的人了，只當我的梨園幾沒有收成。
父親滿臉堆笑。他當即給我們約法四章：明春天前，不許踏入他的梨園半步；今春節(jié)的團圓取消；不管是誰，不許打聽和走漏梨園里的半點消息；貸款的事情也落實，信用社的領導十分支持他，利息他自己付，不要我們操心。二姑和我，每人借給他一萬元錢，利息照銀行利息按季結算！
那幾月，我不知是如何度過的。我?guī)状未蚵牳赣H的消息，二姑都搖頭嘆息。二姑說，哥這次，怕是中邪了……
就在我度日如的時候，二月的一個清晨，父親敲響了我家的門。父親站在門口揚揚手中那張紙說，去吧，在你們的報紙上給我登幾次，這個錢，你就掏了吧。而且，父親說，水平再高，你也不許改動我一個字！說完，父親轉身走了。
父親要我登的，是幾句話：開春了，想到田壩頭走走，就來城對面的山上，這里有好多花；走累了，就來我家里歇腳，家里有很好的茶；耍餓了，可以在我家吃飯，家里有噴香的肉菜。落款是父親的姓名，地址是二姑家，還有一個電話號碼……
沒辦法，我去廣告部交了錢，在我們的報紙上如實照登了幾次父親的那幾句話。
接下來的事，我打算換一種方法講述。
我要講的，是父親包下二姑的梨園四后的事：
二姑家的樓房旁邊，現(xiàn)在又多了三幢樓房。
二姑家所在的那座山，現(xiàn)在叫梨花山（以前叫張家山）。
二姑家所在的那座山，現(xiàn)在是蒼溪縣規(guī)模最大，最熱鬧的農(nóng)家樂山莊積聚群。
二姑家所在的那個農(nóng)家樂，被命名為全縣“首個農(nóng)家樂”。
……
我多次問及父親，當怎么就能想到辦農(nóng)家樂，父親總是久久地望著山對面的小城，不作言語。
還是我的二姑，那個當說父親怕是中邪了的二姑，解開了我心中的那個結。她說，你不要問了，問了哥也不會告訴你。我估計，哥就是那次在你那里送梨子回來后，才下了決心的，要是他早告訴我這些，我也不會攔他，他這幾，也就不會這么苦了。
二姑說，哥的意思，我懂，城里人看不起他，他就要想盡一切辦法，讓人家正眼看他。
（摘編自《短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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